陷阱
我跪在柜台里，把头伸进柜台下的桌子里，露出被西裤包裹的紧紧的屁股，这个动作实在不雅观。最近珠宝店的监控视频时常出现断路，机器已经老化了。
“小姐，再便宜些吧。”一位浓妆艳抹的妇女挽着一位穿着考究的老板打扮的中年人说。
“一万一千八百元，女士这实在不能便宜了，现在是最低折扣的季节，您很有眼光，这个翡翠手镯正能衬托您皮肤白嫩，您瞧啊。真的很美。您不妨带上试试。”店员翠玲用右手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的夹起一副手镯，在女顾客的手腕上比量了一下。女顾客看了看身边西装革履的先生，笑着伸出左手。
“您瞧。”翠玲将身边的镜子挪到女顾客面前，“和您多配啊，一万一千八百元一点都不贵，戴在您手腕上，说四五万都有人信。”
女顾客对着镜子来回翻转着手腕，仔细端详着那只翡翠手镯，“一万元。”最后女顾客像是下了好大决心似的说。
“一万真不行。”翠玲赔笑道。
“不行就不要。”女顾客毫不犹豫的退下手镯，几乎是拉着身边先生离开柜台。
翠玲急忙收了手镯，快步跑出柜台。好在大早晨商场的顾客并不多，她紧追两步截住了那对男女。
我一边用湿巾擦着一双脏手，一边望着他们。他们交谈的声音很小，我什么也听不到，于是又去查看监控录像是否恢复正常。
当我忙完监控设备的维修工作时，翠玲已经完成了她今天的开张销售。
“一万元，入账。”我转身看到翠玲晃动着手里一把崭新的人民币冲我得意的摆动。
“卖一万元就这么得意，在我手里低不过一万五去。”我白了她一眼，笑着说。其实我也并非说大话，翠玲刚才使用的营销手段，都是我教给她的，但是她毕竟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她的这些手段在我眼里都是极其幼稚可笑的，我还有一些独特的话术，她是无法学会的。
“丽子姐，你就不能鼓励鼓励我吗？这款手镯最低售价八千，店总说了，只要有盈利就可以卖。这不也是为了走量吗！”翠玲走到我身边开始撒娇。
“行，卖了就好，我不是也希望你能多卖点货，多拿点提成吗！”我扶着翠玲的双肩安慰她道。“快去把帐记了。”翠玲开心起来跳着去记账了。
“哎，翠玲，你能不能也学学修理修理监控啊。万一有时候我不在呢？”我突然想起来说道。
“姐，你说什么呢？你怎么可能不在呢？你永远活在我心里。”她一边低头记账一边说。
我轻轻地跑到她身后戳她的痒处。她大声求饶、嬉笑不止……
2.
一上午忙忙碌碌就过去了，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工作过来的，我早已经习以为常了。中午也没有什么休息时间，只是和同事换班吃顿饭，这是最惬意的时光，我匆匆吃过了午饭，回到店内准备替换翠玲，远远的看见店总霞姐和身边一位从未谋面的男人一起站在柜台前，翠玲显得有些紧张。霞姐这个时间很少来店里，通常是夜里下班之前会来查一下账目。我疑惑的走到柜台前。
“哦，张总，这就是咱们店里的丽子，历年的销售冠军。丽子，这位是咱们管区的大区经理。”霞姐互相介绍了我们。
“哦，张总，您好。”我觉得自己笑起来变得不那么自然，张总只是点点头，表情十分严肃。
“张总，霞姐，那你们聊，我先去吃饭了。”翠玲借故离开，只留下我们三人。
“账本拿来，我看看。”张总说，我礼貌的把账本递给张总，张总翻阅着账本问：“怎么这么多现金收款项？”
“哦，我们这经常都是现金收款，有些客户不会刷卡，也不喜欢二维码支付。”张总继续低头翻阅着账本，“这比前两年都少多了，前些年基本每笔都是现金收款，商场慢慢也正规了，估计以后现金收款会取消吧。”我补充道。
张总看完账本要求看一下监控录像。我指导张总打开了界面，接下来张总开始自己操作，我站在张总背后与霞姐对视了一眼，她向我做了个鬼脸，我们两人心有灵犀都觉得张总是像老太太一样婆婆妈妈的人，而且吹毛求疵，是让人讨厌的那类男人。
“这录像怎么都断断续续的？这就没图像，这个才录到四点半。”张总又开始挑毛病。
“这两天线路接触好像不太好，不过我每天早上都会检查的……”我急忙解释道。
“哦，是，我们马上换。”霞姐打断我的话，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她截断我，我险些把霞姐出卖了，因为我多次建议她需要更换一套设备，她却从不在意。
张总又检查了一些其他的情况，转身就走了，我在他身后说了声“再见”，他也似乎没听到一样。
我心情十分低落，这可是我们的领导，我每年兢兢业业的工作，从来不辞辛苦，就连修理监控设备这样的粗活也学会了，无非就是想在工作岗位上能有所调动。我们的珠宝品牌名声也很好，这两年在全国迅速扩张，我指望着也能在新开的店里当个店总什么的我就知足了。不过管区的经理似乎对我的印象并不很好，其实我各方面都做的很不错啊，一定都是他那副令人讨厌的面孔和不苟言笑的态度让我心情不好了，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翠玲和霞姐一起回来了。
3.
“霞姐，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我急忙询问霞姐的意见。
“没有，张总那人就那样，做起事情来一丝不苟。到哪个店都是这副德行。”霞姐安慰我说。“这次张总来不只是检查，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我和翠玲屏气细听。
“咱们公司准备在本市新开一家店面，他来这视察一下情况。丽子，你是咱们店历年来的销售冠军，张总很看好你的，他正在寻找合适的店总，这两天你得好好表现啊。”我觉得脸上一阵发烫，“霞姐，我行吗？”梦想要实现的时候有种莫名的紧张。
“你肯定行的。”霞姐笑得满面春风，看来对我颇有信心。“翠玲，你也得多努力，像你丽子姐一样优秀，以后也当个店总什么的。”霞姐对翠玲严肃的说。
“知道了，姑姑。”翠玲撅着嘴巴说。翠玲是霞姐的侄女，霞姐对她有些严厉。
“霞姐，监控的事……”我问。
“等过去这两天再弄吧，现在的关键是销量。马上就要年末了，这时候你们可得拿出十二分的热情卖货。知道吗？”
霞姐离开了，我和翠玲又开始忙碌的工作。但我的心里开始变得豁然开朗。因为霞姐的一番话，让我充满了斗志，能遇到这样的店总真是我的幸运。
4.
商场搞的年底促销活动力度很大，来往的客户络绎不绝，这是我发挥才能最佳时机，公司也为了配合市场需求，降低了一成的的进货价，这样对于我们工作在一线的销售人员是个喜讯，毕竟越是便宜的货物，市场就越大。可是我发现，今年我的销售业绩却落了下来，翠玲的销售量可是突飞猛进。起初，我并不在意，但后来差距越来越大，我开始担心了，毕竟这次的业绩会影响到新店总的人选。
我开始仔细观察翠玲，她又一次跑到柜台外面截住客户，不多时，将客户领回柜面，达成交易，全程下来，我终于看明白她的手段了。
“翠玲，你在做什么？”待客户离开后，我严肃的问道，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表情像是老师在训斥学生。
“怎么了？丽子姐。”翠玲一脸迷惑的望着我。
“你兜里是什么？”我问。
翠玲急忙用手护住口袋，低头默不作声。
我把她拉到一边，语重心长的说，“你怎么能这么做呢？你这样做相当于偷，知道吗？我说你怎么总是把价格卖的那么低，还只收现金。这商场到处都是监控，万一让你姑姑知道了，她得怎么说你。”
“那你去告啊，哼，反正我也当不上店总，提成又那么低，不让公司赔钱就行呗，要不然呢！卖出这么贵的东西，还不够晒牙缝呢？”翠玲反唇相讥。
“你这个丫头，怎么不知好歹呢？你等着，我现在就去给你姑姑打电话。”我走到柜台里，拿起手机，思考了片刻，觉得事情还是有些不妥，于是我又翻看了一边录像，翠玲在一旁讪笑着说我是告状的小人，我没有理他。我惊奇的发现，早上刚修好的监控现在又断线了。“是不是你搞得鬼。”我回头对翠玲怒目而视。她也好无认错的态度，“是又怎么样。”
我觉得此刻我的脸一定很难看，一股闷气憋在胸口，只想大叫一声。但多年的销售工作历练了我对情绪的控制。我拿起手机，离开柜面，我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向霞姐汇报工作。
“霞姐，是我，丽子。”
“哦，丽子，什么事？”
“霞姐，翠玲她……”我犹豫了一下，觉得打小报告的行为很可耻，但不说又对不起霞姐，最后还是想当销售冠军，当店长的念头给了我勇气。我一口气把翠玲收现金，断监控，做假账的事情都告诉了霞姐。
“哦，就这事啊，呵呵，丽子，让你费心了，这年底促销活动挺难得的，公司给的绩效提成又那么低，也的确为难你们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等促销结束了，我说她，你别太往心里去了。”
“那可是……”我想要说出店总竞选的事，又怕霞姐不领我情，“可是，这样对你的收益没有影响吗？”
“谢谢丽子了，没关系，年底公司考评一个是销售额，一个是销售量，这两个比重一样，你们俩得好好团结把咱们店的业绩搞上去啊。你也别太当回事了，不违反大原则就行。加油好好干吧。”
我怎么也没想到霞姐对这件事这么看得开，想想这几年做销售的经历，感觉的确是收入与付出不成比例，要不然也不会身边的同事频繁更换，翠玲这么年轻，心气高，我从来没动过这方面的脑筋，她是怎么想到的？是我的脑筋老了吗？霞姐也能接受的事情，我怎么这么正直，这么较真呢……
翠玲看我垂头丧气的回到柜台，她笑呵呵的迎上来。“丽子姐，你还生我气呢？刚才姑姑来电话批评我了，让我好好哄哄你，你就原谅我呗。”翠玲又变成那个让人怜爱的小女孩跑来和我撒娇。
“哎，刚刚我也不是有意要告状的，只是我觉得这么做不大合适。”我有点内疚的说。
“丽子姐，你也太实在了，远程监控关掉了，谁知道怎么回事，姑姑迟迟也不换新的监控也许就是为了等到促销结束也说不定呢？”翠玲调皮的说。
“就你鬼机灵。”我点着她的鼻子佯装生气。
“姐，反正这个监控也坏掉了，你也和我这么做吧，公司不受损失，领导又看不到，咱俩还能多挣点，客户也许也觉得自己买的便宜了，三赢，多好。”翠玲悄悄的和我说。
“我可不敢。”我慌忙退让。
“没事的姐，可简单了，其实用的话术技巧都是你教我的那套，就是一点，收现金。”
“这能行吗？”
“绝对没问题。”
……
连续两周的大促销活动结束了，我仍然获得了销售冠军的称号，让我诚惶诚恐的是我的腰包也随之鼓了起来。
“还是丽子姐厉害。”翠玲笑嘻嘻的当着霞姐的面夸奖我。
“哪里有，翠玲进步很大，这马上就要超过我了。”我也当霞姐面夸赞翠玲。
“你们俩是我的宝贝，咱们店的销售量也在公司排名提升了很多，张总开会点名表扬了你俩，皆大欢喜。”霞姐依然笑的满面春风，她的话永远都是那么鼓舞人心。
5.
临走的时候，翠玲含泪送我一程，“姐，都是我不好，害了你被辞退。”
“都是我自己不好，这么做肯定是不对，可是利欲熏心，没把持住。你都要当店长的人了，这样的事情可千万要杜绝了呀。”我忍着悲伤又一次教育了翠玲，店里招了新人，我收拾好东西马上要离开了，我让翠玲留步，独自一人离开了商场。
远远的看到霞姐站在商场外面打电话，我要走过去向她道歉、道别、道谢。
她穿着一件大衣站在阶前的大柱子旁，并没有发现我，我躲在柱子后面等她打完电话给她一个突然袭击。
“张总，多亏没听你的吧，销售业绩好的人，人品不一定好。选店总可是大事，倒不是我夸翠玲，这孩子绝对实在……哦，您是问我为什么一直用她啊，我寻思她的确是有才，这换了几波销售员了，就数她最稳定，先不说她做了多少假账啊，就单从销售技巧上，她是把好手……对对对……我也不能爱惜她啊，客户知道了多影响咱们品牌，可不是吗，要不是翠玲会修这东西，咱们还发现不了呢，你看她俩天天在一起也没发现。行，昨天已经通知她了，人品不行到哪都一样。好，没问题，翠玲这边我能照顾她，这丫头挺机灵的，学东西快，好好好，那这样，再见张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