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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望故园之一:父亲,一首深情的散文诗

2018-05-30 20:47:12 作者:把酒临风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我的父亲已经老得像一张旧报纸

  那上面的故事 就是一辈子

遥望故园之一:父亲,一首深情的散文诗

  这些日子,一直守在家里。写些莫明其妙文字,表示自己存在。一直想写写父亲。但是父亲太过厚重,像一坐山。有时,又觉得记忆里的父亲都是一些碎片,像山里的一块岩石,或是山里的一棵树,太过平凡。有时又觉得父亲太过伟大,我仰着头也望不着。第五纵队次坐到电脑前,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见。父亲慈祥笑脸却缓缓从电脑屏幕中走出来。

  而父亲70多年的人生,真的显得那么零碎,有时那么激情,有时那么温暖,有时那么坚强,真的有些像散文诗。但父亲又像一部厚重的长篇小说,三卷五卷也写不完。那么深,那么重。

  2007年四月一日(古历2月28日)。那天是愚人节。

  那天的阳光其实很温暖。

  但就在这个人间四月天,在野泥冲的老屋里,父亲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他深爱了一辈子的我母亲和他的儿孙们。像一坐山倒下了,像一棵树折断了。

  因为父亲病的断断续续的,我当时有事回了长沙。接到父亲病危的消息,往家里赶。赶到三官桥,到学校叫上大哥,骑上摩托就往野泥冲赶。

  在路上接到母亲电话,说父亲不行了。我在电话中听母亲在说“老倌子,满伢子回来了,快到家了”。但当我们赶到家时,父亲已千呼万唤醒不来。父亲太累了,这辈子。满叔在烧落地钱,父亲躺在床上,帐子已放了下来。我们跪在父亲的床前。我知道父亲的灵魂还没走远,却已听不见我们的呼唤。至此,父亲走完了他七十六年的人生。

  关于病

  我十四岁中学毕业时,父亲五十岁。那时我在三官桥中学读书。毕业那年,父亲就躺在旁边的卫生院里

  那时卫生院比较简陋,但也相对便宜

  简单的几个医生,简单的几个病床

  父亲虽然只有五十岁,但被病折磨得像一棵叶子凋零的树。

  那天母亲也在。他们总是形影不离的。

  那一年应该是一九八零年。开始包产到户,各搞各了。我们分了几亩地,一片山。

  俗话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人类自私天性还是战胜了社会主义集体

  于是人们大都有一种分散后的疯狂

  把集体的东西瓜为已有,甚至把田地同土分到了自已的名下,这是不可能想像的啊。

  我们家人多,分了八亩地。大哥在学校当民办教师,家里只有姐姐,二哥。我下面三个妹妹。我也算一个劳力了。

  这一年我初中毕业。

  那一天太阳很大,熏得人脑壳发晕。

  父亲的手骨瘦如柴。母亲泪眼涟涟。

  父亲抓住我的手,眼中有泪。“我怕是不行了,你的书也读不成了。家里那些田要人种啊”。

  父亲心中有许多不忍,许多无奈,许多悲怆

  因为随着包产到户,卫生院马上也要承包。医生说,父亲这个病,只能看天意

  我当时不相信父亲会死。因为我还没有了解死的意义

  记得外婆上山时,敲锣打鼓的,看着那些莫名其妙队伍,不知为什么,我突然笑了。在送外婆上山的路上,我笑了。我很羞愧。很多年后,我一直为此羞愧不已。亲人死了,怎么可以笑呢?应该哭啊。但我不知道,如此当时父亲死去,我该怎样?

  好在后来父亲并没有死去。我们找到了一个叫罗七元的医生,是乡村中药郎中,据说对父亲的这种病有办法

  于我大哥连夜陪着父亲翻山越岭到东花冲那边去找罗七元。

  从此父亲开始了在中药里的长久的人生。我们家里长期弥漫着中药的味道,而我们母亲,成为长久的最优秀护士。父亲的后半生基本上是有病的,但他只要有一点力气,就闲不住。上山下田做木工活,谁也拦不住。很多年后,病魔并没有放过他,又得了一种胃里的病,怎么也治不好,医生也束手无策,后来又有谁找到了个单位方:吃那种活的小蚯引。我们都以为这是父亲做不到的,但父亲居然吃了好几次,每次一小碗。父亲年轻喜欢抽烟喝酒,但自从病后,烟和酒都戒了。父亲的毅力可见一斑。在父亲的生命里,没有他做不到的事,他与病魔战斗了半生。他无数次战胜了死神

  关于父亲年轻时的事,对于我而言,都是听说的。

  父亲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奶奶死得早。我爷爷却是个不怎么勤快的人。做个圆桌木匠,倒好似做个现在的干部似的。他 经常拄着根文明棍,戴个礼帽。我父亲从小就跟着他学手艺,从小就开始照顾我的爷爷。爷爷对父亲很恶,动不动就是打和骂。所以,父亲从小就学会了煮饭洗衣。他的童年少年吃了很多苦。直到遇上我的母亲。或许是因为他付出太多,上帝给了他回报。我外公选择女婿时,选择了我勤劳善良的父亲。于是,我的父亲拥有了他这一生最美最好最伟大的财富。那一年我父亲二十二岁,母亲十六岁。

  父亲没有别的本事,他一生只有勤劳和善良还有一颗仁爱的心。

  父亲留给我们的遗产都是:吃亏是福。这是他一辈子为人处世标准。所以,村里人人敬佩他。

  记得有一次,我们一个行里的叔,偷了我们家过年的唯一的腊肉。后来,寻着雪上的脚印,寻到堂叔的家里,父亲看着我们这些盼了半年想吃肉的孩子,和堂叔商量,把肉还给我们。可我堂叔不讲理,不承认。后来在地板下面找着了,堂叔不仅不认错,还拿出扶田垅的木板子给了我父亲一家伙。父亲的脚上被弄掉一大块肉,血流如注。我们都要揍我堂叔,父亲说算了。甚至医药费都没让他赔一分钱。父亲说,都是亲人,算了。父亲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稍微好些,又出工了。

  在搞集体时,划分的自留地是各家的命根子,是救命的杂粮生产基地。但分在我们邻家却每次向我们那边占一点,每次占一点。他们家的自留地越来发挥宽,我们家的自留地越来越窒少,我们埋怨父亲太老实,但父亲说:过日子不是靠小尖小扎,靠的是勤劳。

  父亲无论是帮别人的忙还是出集体工,从不偷奸耍滑。虽然吃了很多亏,但他的品格却在村里树立了丰碑。许多年以后,我父亲过世后,只要一说起我的父亲和母亲,没有人说他们不好。这是父母亲留给我们最珍贵财产

  我渐渐长大之后,父亲就为我们的婚事操碎了心。

  父亲觉得,我们成家立业都是他有生之年义务

  但我们偏偏不省心。我不安心在村子里做农活,两只眼睛老是望着村外的天空。总觉得父亲那种勤劳朴实是一种蠢,一辈子在土里刨食,太不值。那个时候文学风行,我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以为总有一天能通过这个途径,混进城里,过上和父亲不一样生活。别人介绍堂客,一口回绝,总觉得婚姻小事爱情事业才是大事。每天收工后,抱着个破收音机新闻,听小说,听文学作品。在作业本上写一些只有自己看得懂的故事,寄到山外的世界。这条崎岖小道阻碍了父亲的幸福。父亲是个急性子,父亲着急得晚上睡不着。但父亲却又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从不打骂我们,只是心里暗暗着急。在村子里蛰伏了二十多年,一直没有什么进展。一晃,太阳和月夜更替了十年。我没有发现父亲母亲已渐渐的老去。在自己的世界里奋斗。想来想去,开始了第一步。从村里走到镇上。到修山镇寻了间门面,想开间书店。因为开书店可以阅读各种书,还能交一些朋友。但,存了几年,口袋里还不足五百块。便向父亲求救。父亲一听说要开书店,犯愁了,他说:你开这书店,要是卖不出去,吃又不能吃,不亏大了吗?我跟父亲说,镇子上有一个高中,一所初中,没有问题。父亲拗不过我,听说我差钱,又犯愁了。父亲是不敢欠别人钱的。家里也没有余钱呢。八十年代后期,五百块钱也不是个小数目。第二天,父亲起了个黑早,跑了几里路赶到信用社主任那里借了500块钱。父亲没有任何抵押,就凭了他的名声信用社主任一听父亲要借钱,二话不说,借了。当父亲把五十张票子交给我时,好像是五十万那么慎重。父亲一辈子没有贷过款,这是唯一的一次。很多年后我才理会父亲那种对儿女的爱和深情,还有信任

  后来谈了个恋爱,父亲高兴得什么似的。

  可没有趁父亲的愿,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像一场重感冒般结束了。

  那时年少。以为这个世界爱情可以永远,以为爱情是人生的全部。

  于是学会了喝酒。想离开村子,离开镇子,其实是回避,逃避

  急坏了父亲母亲。我躲在修山那个老式的木板房子里,父亲和母亲一次次跑到镇上劝我找个人结婚。后来我结婚了,父亲的心愿才算了了。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每次见到我们回家,待客一般。我一到家,他便跑出去买肉,买啤酒。他知道我喜欢喝点啤酒。他高兴得什么似的。97年,我儿子出生了。接到电话,父亲挑着担子,装着鸡肉和蛋,和母亲一前一后赶到了镇上。我全然没有感觉到他们已经老了,父亲母亲欢喜欢得什么的。后来,我如愿以偿进了城,到了益阳日报,后来又到了长沙,从此见父亲母亲的机会更少了。总以为自己在忙什么事业,好像总有很多借口。接他们进城里玩几天,生怕多花了一分钱,但确实很开心。虽然在外面人模人样的混着,但毕竟是个打工的,只给父母带了点虚荣。但父亲从心底里高兴,好像儿子有了什么多出息似的。可是,作为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又为父母亲做过些什么呢?我们每做一点点,父母还好像充满了感激似的。父亲就是这样,对别人,对朋友,甚至对晚辈都那么谦逊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大半生都被饥饿恐惧着。

  他常说: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这是毛主席说的。

  可能因为我们家人多,在集体时口粮老是不够,杂粮填肚子。父亲没有几个晚上是睡得着的。每天五黑不天亮起来,天黑了打着火把挖土。只有母亲知道父亲这一辈子的辛劳和付出。

  父亲经常和我们讲的是要节剑,要勤劳,要和睦,要懂得吃亏。

  读初一那时,冬天我住在十多里外的三官桥中学。那时没有双休,星期六回家,星期一黑早去学校。每次回家,母亲总会炒一碗油炒饭,煎个蛋,改善生活。星期天晚上,妈妈会炒一碗肉咸菜,放很多猪油。到了学校挑一些放到热饭里,油油的,经饿。每周要带几斤米交到学校总务室。

  有一个早晨,天风蒙蒙亮,我背着书包,肩上扛了十斤米。那时的碳安袋是塑料做的。走到栏树界那个陡坡,早上的霜一滑,摔了一跤。那塑料袋破了,米洒了一地。我当时像棵豆牙菜一般不仅瘦弱,而又脆弱。在冷洌的风里急得直哭。正没主意,黑早出来在栏树界供销社打煤油看见了我的窘态。父亲在冷风中,脱下自己的外衣,把袖子扎起,把米从地上捡起来,放进袖子里,对我说:先去上学吧,这个米要回去洗才能吃,有了沙子。我晚上帮你送过去。

  晚上天刚察黑,父亲一身汗水背着米送到了学校。在这大冷的天里,父亲浑身被汗水湿透了。放下米,水没喝一口,转身不走了。父亲那并不高大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还有十多里路等着他呢。

  父亲过世十一年了。但好像从来也没有离开过我们。想着父亲的时候,好像有千言万语,但真正写起来,只是一些零星的碎片。前几天听了一首歌《父亲写的散文诗》,歌词有点意思,权当这篇纪念父亲的这些文字的结尾吧。

  父亲,请您和母亲放心,虽然人生有些挫折,您留给我的那些东西还在。不中有句俗话说得好吗?

  大起大落谁都有,拍拍屁股继续走。

  《父亲写的散文诗》

  一九八四年 庄稼还没收割完

  女儿躺在我怀里 睡得那么甜

  今晚的露天电影时间去看

  妻子提醒我 修修缝纫机的踏板

  明天我要去 邻居家再借点钱

  孩子哭了一整天哪 闹着要吃饼干

  蓝色的涤卡上衣 痛往心里钻

  蹲在池塘边上 给了自己两拳

  这是我父亲 日记里的文字

  这是他的青春 留下留下来的散文诗

  几十年后 我看着泪流不止

  可我的父亲已经 老得像一个影子

  一九九四年 庄稼早已收割完

  我的老母亲去年 离开了人间

  女儿扎着马尾辫 跑进了校园

  可是她最近 有点孤单瘦了一大圈

  想一想未来 我老成了一堆旧纸钱

  那时的女儿一定 会美得很惊艳

  有个爱她的男人 要娶她回家

  可想到这些 我却不忍看她一眼

  这是我父亲 日记里的文字

  这是他的生命 留下

  留下来的散文诗

  几十年后 我看着泪流不止

  可我的父亲已经老得像一张旧报纸

  旧报纸

  那上面的故事 就是一辈子

  2018年5月30日凌晨 于长沙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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