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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光里的回忆

2015-08-03 作者:风放牧着云 来源:风放牧着云原创 阅读:载入中…

泪光里的回忆

   奶奶去世已经半年了。在中风瘫痪卧床近10年后。我是在奶奶去世6天后才被告知这个噩耗。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奶奶去世的情形,也许是某个夜里,叔叔慌慌张张跑过来通知我们奶奶病危,然后我们立即赶了过去几百米开外的爷爷奶奶家,我跪着趴在奶奶的老雕花木床前,看着奶奶艰难地维持着最后一丝呼吸,10来分钟后,奶奶就悄无声息地去了,剩下我在她床前,在众人面前,努力克制着声音吧嗒吧嗒流着泪。然而事实上,我并没来得及看上奶奶最后一眼,只略略知道奶奶是深夜里去的,而孤独照料了她10年的爷爷第二天发现奶奶已经油尽灯枯。寒假回家的路上,坐在我右侧的妈妈告诉我奶奶老去了。我表现出意料之外的淡定,只问了句什么时候的事,妈妈说6天前。我嗯了一声。看着车窗外。跟奶奶有关的往事如同车窗外黄昏下的山峦,依次浮现,眼泪就无声地落下来了……

   我是奶奶带大的。记忆里,总有一只灯泡,孤零零地倚在墙上,发出橘黄昏暗而又温馨的光。五岁左右的我和大我两岁的云姐(堂姐)就在那灯下,趴在奶奶的雕花木床前,涂描我们刚画的小红花,奶奶就在这时候进来了,用铁盆端着一盆热水问道,你们谁先洗澡?我和堂姐就开始互相推辞谁也不肯先洗澡。终于我们还是洗了澡,上了床。三个人挤在那张老雕花床上。奶奶睡外边,我睡中间,云姐睡里边。盛夏的夜里,银白色的月光从窗棂外撒进来,碎了一地,散落在床前,屋后山坡蛐蛐吟唱此起彼伏,我睁着眼睛眨巴眨巴睡不着,翻了个身爬起来对奶奶说,奶奶,你给我们讲虎姑婆的故事吧,奶奶闭着眼睛,一手摇着大蒲扇,开了口,从前有对姐妹,爸妈出门了,把姐妹留在家里……

   奶奶没有上过学,也不会普通话,但是她会唱《东方红》。每次奶奶拿张小凳子坐在铁盆前搓衣服时候,我就蹲在旁边看,然后奶奶清了嗓子就开始唱:东方红,太阳升……奶奶唱完了歌,把衣服晾到了屋侧的竹竿上,把漂洗的水泼到龙眼树根上,就走到椰子树旁撕下椰子树长长的叶子,坐在门前开始编一只鸟,奶奶教过我几次,年幼的我终究是没学会如何编织,只学会了用木薯的叶柄编一种简单的小椅子。奶奶的鸟编织好了,她走到龙眼树下,抓起一把一把的泥装进鸟肚子里,说,以前的人是把米装进这些编织的鸟肚子里蒸来吃的,于是我就开始幻想有一天奶奶把米装进鸟肚子里蒸熟给我吃。

   跟奶奶到田里挖红薯,奶奶用尖长的锄头,一下,两下,就挖出一串大小不一的红薯,我折了根棍子,趴在被红薯撑裂了的土上刨着。好久刨出了一串,高兴地晃着成果向奶奶炫耀。奶奶从斗笠下抬起头,看了看我,用肩上搭着的毛巾擦了擦额上的汗,又开始了有节奏的挥锄入土声。第二天一大早,奶奶把红薯煮熟了。而我和小伙伴们正在树下往蟋蟀洞里灌水企图捉它们来玩。奶奶把滚烫的水倒了,把红薯倒进一个篮子,端到门口就拉长了嗓子朝我们吆喝,吃红薯喔,刚煮熟最好吃了…… (心情日志大全 www.wenzhangba.com)

  然后我长到了上学的年龄,被接回了家里。告别了那只孤零零倚在墙上的灯泡,告别了肚子可以装米的鸟儿,告别了甜香的红薯……

   在我读五年级时候,奶奶摔倒了,被送到了医院,几天后被送回家里,身体因为中风而左侧完全瘫痪。奶奶躺在床上嚷着难受,我跳到那久违的雕花床上,给她揉手揉腿,也许这样奶奶会舒服一点,说不定她的瘫痪还会奇迹地好起来呢,我这样想着。我坐在床头看着奶奶,说,奶奶,等我以后读大学毕业后找一份好工作,挣很多很多钱治好你的病。奶奶侧头看着我,说,我阿玲要好好念书哈。然而,随着奶奶病情一年一年地恶化,以及我一年一年地成长懂事,当看到奶奶只能躺在床上艰难地翻身时候,我知道,奶奶也许等不到那时候了,即使等得到那时候,应该也没有那么高超的医术能让那瘫痪好几年的躯体重新站起来了。在认识到这残酷的现实后,我开始害怕去看望奶奶。因为我知道自己脆弱。看到奶奶躺在那间昏暗有着阴潮味道的房间里,躺在那张承载过白色月光和蛐蛐鸣叫的雕花木床上,长年累月的卧躺让原本就肥胖的奶奶变得愈加肥胖,肚子松垮垮的肉从容量有限的上衣里四处溢出。有蚊子在床上盘旋,落在了奶奶左手臂,奶奶用没瘫痪的右手拍过去,蚊子逃了。奶奶用右手把露在被子外面的左手扳回了被子里。我鼻子开始发酸,但我强逼着自己不要表现出来。奶奶突然压低了声音说,房门口的米缸上压着点钱,是姑姑过来看望奶奶时候买糖剩下的,让我拿去,并且不要告诉爷爷。我说我够钱花。奶奶很坚持。我就只好顺她意,走到米缸前,找到了那几张钱,邹巴巴的一张5块和两张1块,那时的我已上高中,这几张钱对我来说,真不算什么,只是当时握着钱的手却觉得异常沉重,没敢想太多,怕泪又出来,赶紧把钱塞进了兜里,又跟奶奶聊了一会,说天黑了要回家,于是匆匆逃离。

   后来的我变得很少去看望奶奶,每次寒暑假回来,也就是去看一次或者两次,因为我害怕那个场景,一个瘫痪多年卧在阴暗有气味房间里孤独可怜的老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无法做什么,每次看完奶奶回来都想躲在房间哭,我害怕那么直戳心底的酸痛,我害怕看到我爱着的人那孤苦无助的眼神,而我偏偏什么都帮不了……所以,我逃避。然而,逃得过眼前的折磨却逃不过心里的煎熬。每次想到那个昏暗的房间,老旧的雕花木床,我就眼眶湿,不敢再深想。如今,奶奶走了,其实,这是好事,因为10年了,奶奶终于解脱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解脱了。只是有一件事情我后悔了,那些日子,我应该多去看看奶奶,也许不能为她做什么,其实她又何尝想要我为她做什么呢?她只想看看我,看看她疼爱的孙女,就够了啊。而我,却因为内心的怯懦躲着不去见她,对不起,奶奶,对不起,愿你在那边能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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