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欲养

　　 我爷爷的弟弟，我也叫他爷爷，老人家来家里过年了。刚刚上楼的时候我在楼梯上大声叫着爷爷，忽的有种想落泪的冲动，我已经很久没叫过爷爷这两个字了。我有外公，可是那不是爷爷，而我爷爷是我这辈子最爱的男人啊，不会有第二个男人可以取代。

　　我从小是我爷爷奶奶带大的，小时候体质很差，经常一个星期去一趟医院，两个老人家还是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我。奶奶在我7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没有太多印象，她对我的好只能从大人口里听说，据说是极好极好的，我当然也万分感激。而爷爷不同，他陪我走过了那么多年，占据我生命里最天真无邪的时光。小时候陪我睡觉的是他；叫我起床的是他；小学6年每天送我去上学风雨无阻的也是他；每天给我零花的是他；教我写作业的是他；护着我不被妈妈打骂的是他；忍受我脾气的是他；小学成绩中等偏下属于那种全班60个人而我是第32名的样子，而一直一直坚信我很聪明我会出人头地的也是他。在我的记忆里，超人不是爸爸而是爷爷，能满足我所有的愿望和任性。

　　小时候的时候，常听到谁家的老人家死掉了，特别害怕，害怕我的爷爷也会像他们一样死掉。那时候小脑袋里整天想着啊，要是爷爷死掉了，我也要和他一起死，然后和奶奶葬在一起，死掉也是三个人一起，我死也不愿意和爷爷分开。我上高二那年，公历2011年11月3日，我爷爷83岁生日的前一个星期，他死了。我喜欢用死这个字眼因为比去世更赤裸。他死了，亲戚都说，他连死都等到我放假不想耽误我学习时间。而我，在那天之前，我放四天月假，还和弟弟在卧室吵闹，爷爷躺在床上，他对弟弟说：“你不要欺负姐姐！” 我自认不是个好姐姐，不似别人家姐姐那么宽容，反而经常与弟弟争宠。可爷爷总觉得是他欺负了我，老是担心我压不住他。就像当初，我爸妈想要生第二胎的时候爷爷是反对的，他怕我受委屈，他说有我一个就很好。哪怕到后来生出来是个男胎，他最疼最爱的还是我。

　　其实在那天之前，我已经挺久没见着爷爷了，每次等我放学回来，他房间就已经熄了灯。有一天晚上，我放学回家上楼梯，我妈在阳台上问我：“你爷爷从医院回来了，你不去看他吗？” 我说：“我知道。”便也没有了然后。这大概有点无情，我其实不想去看他的，我知道他病着，我知道他身体状况反复得厉害，可我不想，因为我总觉得，他只要见不到我，他就舍不得死的。只要他不死，对我来说就是极好极好的。

　　而命运真搞笑，真的在见到我的第二天清晨，在天还未亮，人们还挣扎沉醉于各自欲望所形成的的好梦噩梦中，他死了。一个人，孤独的死在他卧室里的床上。 (好文章推荐 www.wenzhangba.com)

　　我妈敲开我卧室的门，跟我说爷爷走了，我脑子混沌地下楼去看他，房间里大人们手忙脚乱帮他整理衣物，各自哀嚎，我没有哭。才明白一个人特别伤心的时候是没有眼泪的，而眼泪是日后回忆当时的最佳暖床。我想去摸摸爷爷的脸，我妈支开了我，她说脏，我知道她是怕晦气沾惹了我，可说实话，我有点恨她，哪怕现在也是。送爷爷的遗体回到老家，我握着他的手，还是温热的，山路崎岖不停地颠簸，我多怕镇疼了他，我最爱的人啊。原来人总要面临死亡的时候才懂得多么绝望。我想我一辈子都记得，我握着他的手，从温热到冰凉，无论怎么捂，都捂不热。那般绝望，那样死亡 ，我也是怕了的。整个丧礼，除了封馆见爷爷最后一面的时候，我都没有流过泪。直到最后一眼的时候，我看着爷爷躺在棺木里，他脸上的肉多了点，大概是人死后血液滞留造成的浮肿，脸颊不似那般生前消瘦，比我印象里的他都要好看。一想到再也见不着他，眼泪就一大颗一大颗的往下掉，再也止不住。而葬礼的其他时候，我一切正常找不到任何悲伤的情绪，如往常一般的逗弟弟，一样的笑，一样的吃饭睡觉。我三姑母说我在楼梯上说那番话的时候她也听到了，说我连爷爷生病都没有去多看他，她笑着说的，我没有说话，也没觉得多尴尬，只是在想：房间熄了灯的爷爷是不是也听见了 ，会不会觉得失望呢，对我？在我们家乡棺木的另一个名字叫长生，总会让我想起李白的那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是不是真的会有长生的地方？那爷爷会不会在那？

　　我啊，正如你所见，还好好活着，能跑能蹦能跳。没有像小时候的誓言陪着爷爷去死，这大抵是种懦弱，人长大反而没有勇气去承接死亡。我还有那么多事没经历，那么多人还没遇见，那么多地方还没路过，我不能死。我死了，爸妈会伤心的，我也害怕死。下葬的那天，下着蒙蒙的雨，看着“长生”一点点被泥土掩埋，那是躺着爷爷的地方。唯一有点安慰的是奶奶在他边上，他们错过了十年的时光，也庆幸最后能人死同穴。 可是我突然很害怕，想到生物学的微生物作用，我很怕那些恶心的微生物一点点腐蚀我爷爷的皮肤、骨血，而到最后我爷爷会变成什么样子？这种漫长的害怕一直持续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有时候晚上熄了灯，只要闭上眼睛，这种恐惧如同潮水，铺天盖地，也似虫潮，密不透风。

　　我一向少梦，梦到爷爷的次数更是寥寥，我想他大概是责怪我的不孝所以才肯入梦吧。记忆深刻的一次，梦中爷爷问我他是不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信任的人，我说是，答案肯定而深刻。

　　时间过了那么久，终于能写出关于爷爷的一些文字，过去一直想写些什么来怀念他，可是一直写不出。这般是关于爱，关于死亡，关于悔，而我一直记得高一的时候语文老师跟我们说过：“世界上最痛的，大概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