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路 我
父亲 路 我
周日下午送女儿上学,到了桥头时,她坚持不让我再送,于是我把书包从自己肩上取下来帮她背上,再目送她越走越远,直到我看着她小燕子般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
原路返回时,看着一路流淌的河水,突然就十分怀念自己的故乡,怀念父母,怀念以前父亲送我上学的经历。
我的故乡也有长长的河流,不是河,是渠,很宽,很长,一直流到丹江。那条渠承载着我从高中到大学的求学记忆,承载着父亲对我的疼爱和希望。
提起父亲,我总是止不住地愧疚,今生亏欠他和母亲的太多,却无法一一偿还。我从一个农村的土丫头长成一个肚子里有点儿墨水的大人,几乎全靠父亲的信任、成全和支持。
记得刚上小学时,学校在村子东头,我家在村子西头,初秋开学时,气温尚可,可一到了冬季就是我最难捱的时候,那时的冬天,经常下着鹅毛大的雪,丝丝缕缕地从昏暗的天空飘到地上,十分激情,十分张扬,十分刺眼,尽管我很享受白色世界带给我的视觉冲击,然而却也怕过冬,因我从小手脚温度偏低,无论穿多厚的棉袄都感觉身上很冷,那时农村孩子没有隔水的暖靴子,每次上学都要先穿着没有夹层棉的雨靴,再到教室换上另随身带着的千层底棉鞋。尽管如此,脚上依然经常生冻疮,父亲为了不耽误我上课,没有像有的家长一样,孩子一病,就请假算了。我冻疮长得最严重时,经常是伤口和袜子相连,晚上洗脚脱袜子总会扯起一绺血肉,家里没什么好药,就是一盒凡士林,父亲每次都帮我轻轻脱下袜子,再轻轻洗了脚,后又轻轻抹上药,每次早上起来时,我都感觉脚无法走路,一走就痛,母亲每每见状就想劝我先别去上学了,可父亲总是固执地说,不能让孩子养成一生病就请假的习惯,能坚持的一定要坚持,于是,多数冬天的早晨,我都趴在父亲的背上,让他背着我踏着积雪一路“呼哧呼哧”地走到教室,然后,放我到座位上再离开,放学时再来接我,日复一日,走过了从学前班到一年级的两个寒冬。读二年级时,我渐渐地没那么怕冻,渐渐地胆子很大,经常和同学们玩耍、疯闹,身上也总是充满着汗水,很少再生那么严重的冻疮。
读初中的时候,学校在离家20多里的集镇,半月放一次假,第一次去上学时,父亲开着手扶拖拉机“腾腾踏踏”地满载着我的被子、粮食去学校,帮我铺好床,然后交粮食到食堂,买饭票。第一次放假回去时,父亲开着一辆半旧的摩托车去学校接我,车子在众多的拖拉机和自行车中疾驰而过,让我感觉特别骄傲。回到家才知道,请父亲出诊的乡亲多,他觉得步行太慢,耽误看病,还耗费时间体力,就到村里的支书那里花1500元钱买了对方的二手摩托车,虽然是二手的,但在村子里当时少有。
三年后,我读高中,学校更远了,远到离家60多公里的市区,我家离去市区的国道很远,得先穿过村里的小道,再沿着笔直的渠道行10几公里才能到国道边搭车,渠道属于几个村的交叉地带,路一直未硬化,天晴时,父亲可以骑摩托车接送我,一下雨就满是泥泞,每次月假返家、返校就成了很艰难的事,渠道太长,父母总是不放心我一个人走,记得有次开学,天下起了滂沱大雨,而我却要携带很多换洗的衣服和被单、被罩,父亲就只好把一切行李用绳子捆好,再用家里的扁担一头挑着一些分担了我所有的行李,而我一身轻,却跟在他身后,拖着沾满厚重泥巴的鞋子,还一瘸一拐,感觉随时都会被绊倒或者滑倒。
又过了三年,我高中毕业没有考上一流大学,虽然只是个普通高等院校,但父亲仍然没有放弃继续供我读书的信念,他总喜欢重复地数落我同样的话:“丫头啊,你说你,田里活你不会做,家务活你也捡不起来,不读书,你将来还要饿死吆!”我每次听到这些话就感觉脸发烫,心生恐慌,是啊,我怎么办呢?那个灰暗的夏季,父亲让我做了很多农活,午后的太阳仍然很火爆时,我和他就已经深入地头薅花生,因为总勾着腰,后腰总是被晒的黑黑的,晒久了,手一触摸就火辣辣地疼,脸也被晒得通红,每次累得汗流就向他投去求饶的目光,可他总是显得很铁石心肠的样子,不予理会,还继续边薅花生边教育我:“将来读书没名堂,以后就是这种命。”每当此时,我对未来就很迷茫,很恐惧,很无助。坦白地说,我很惧怕干农活,不是惧怕劳动本身,而是对田野的某些东西有种畏惧。 (文章吧 www.wenzhangba.com)
客观地说大自然很美,很辽阔,我读初中、高中放假回家也总是和父亲一起到田里除草、点花生、掰玉米、割麦子、割稻谷、割油菜等,很多的农活,我都像很多农家的孩子一样干过,跟随着父母做些力所能及,但效果不明显的活。父亲是深受毛主席的影响,读过很多毛主席的语录、诗词,他总溜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毛主席说,农村是广阔天地,在这里可以大有作为。”父亲说这话时,一脸的自豪,一脸的满足,一脸的快乐。不光是在劳动的时候,记得在我刚记事时,他骑着自行车带我去走亲戚,我坐在自行车的单杠上,他蹬着自行车,胳膊环绕着我,手有力地掌着车把,那刻,不远处的火车道上一辆列车“咣?R”而过,他就抡起一条腿下来,改成右手推着车,左手指着那呼啸而过的火车说,“丫头,外边的世界很大很大,你将来要好好学习,才能看到更大的世界。”多年之后,我对当时的情景还记忆犹新,父亲温和的面容和我憧憬清澈的眼神还让我久久难忘。
造成我对田野恐惧的原因其实只是缘于我个人的短板,源自我心灵深处的某些阴影。小学五年级时,父亲带我去田里插秧,他说插秧必须讲究行距和株距,秧苗插进田里必须要看上去是直线,可是我插了很多行,都是斜的,农忙时节,父亲有时会很急躁,当着一起在田野劳动的乡亲们的面大吵我一顿,说我一点小事怎么都做不好,搞的我颜面尽失,挫败感顿生。还有一次,他带我去割芝麻,我正割着,突然发现一只肉嘟嘟的大青虫,身子一扭一扭的在我眼前,不一会儿又飞来个七星瓢虫,看到那青虫,我恶心地想吐,而脚却又不小心踩到,一堆汁液马上喷涌而出,而青虫还在拼死挣扎,场面着实残忍,血腥,虐心。最后一次,让我彻底对田间劳动产生恐惧感,一次他带我去稻田间拔草,那时还没除草药,我经常赤着脚和父母一起跳进水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拔草,拔了两行,到田梗上准备休息休息,却突然感觉脚底下一个滑滑的东西在扭动,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原来我差点踩到一条水蛇,我惊得条件反射般弹跳起来,嘴里大喊:“蛇,蛇啊!”父亲却沉着冷静地用一把草包起那条蛇直接扔到田头的沟里,而我却再也不肯下田了。
人说“三岁看老”,大概是近二十几年的养育,父亲看出了我天生的特点:过于文静、过于胆小,但却酷爱读书,所以,那年的九月,尽管母亲很是犹豫,很是心疼父亲的辛苦,但他仍然坚定地支持我继续读书,虽然不符合乡亲们的观点:考不上名牌、一类就没必要继续读。
回忆起入校那天的情景,我仍然心生感恩。父亲仍然骑着他的已经老化的,反复修了多次,更换过多个零件的摩托车,沿着那条长长的渠道,载着满怀希冀的我奔向国道路口,奔向可能光明的未来,我坐在他的身后,突然就发现他的头上出现了更多的白发,他的身躯越来越瘦削。
大学四年,我背负着父亲的希望,父亲的恩情,父亲的嘱托,狠狠地扎进书堆里,学专业知识,学英语,顺利毕业,拿学位证,修炼出一个全新的自我,自信地进入大型商场、旅游机构面试,最终还是选择了做一名儿时就向往的乡村教师,看着孩子们成长,从他们身上寻找自己的影子,我很关注文静、胆小的女孩,主动和她们沟通,因为我坚信,柔弱文静的女孩们都有一颗纯净的心灵,都藏着关于成长的各种细腻的敏感回忆。有个内向的女生,在做我的学生半年之后写了一篇题为《我最喜欢的老师》的作文,文中提到:“我的班主任老师,很年轻,很漂亮,很幽默,很时尚,很善良,她像太阳一样,照亮了我的心灵,照亮了我的生活。”
课下,我告诉她,每个人生命中的太阳其实很多,父母是最早照亮自己人生之路的太阳,比如我的父亲,比如我的求学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