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出齐

　　豌豆种下几天后，每次到园子里，都要蹲下来，看看是否出苗。就像以前孵鸡，才孵几天，每晚把母鸡抱下来拉屎时，趁机把鸡蛋放热水里，看是不是晃动。

　　一场雨后，靠南端的宕子里，钻出了几棵小芽，顶着豆瓣，像小麻雀的眼睛；大概是这里原来比较低洼，有点潮湿的缘故吧。其他的宕子，恁我瞪大眼睛寻找，也没有一丁点儿绿。不知是不是复合肥撒多了，那些种子受不了。

　　不过，我也不急，我有时间，我可以等。蔬菜，泥土，阳光，天空，我的目光随处可栖；况且，除草啊，浇水啊，移栽啊，捉虫啊，手头上总是有事做的。

　　草是除不尽的。一场雨后，豆苗出了，草也钻出来了，密密地一层。我把它们拔起来，扔到水泥地上，或扔进垃圾桶里。它们的生命力极强，无论是根还是茎，只要沾到一点土，都能生出须根活下来。

　　我不知道野草究竟撒过多少种子，拔了一批，又出来一批，总拔不尽。仿佛还是被拔过的那些，又悄悄地走回来，回到自己的家。邻居告诉我，要打除草剂，所有的杂草，一扫光。我不愿这么暴力，似是要和它们比比耐心。

　　小青菜生得也快，密密地挤在一起。有天，一个大排档老板来，间了一小竹篮，给了五块钱。我像送女出嫁似的，好舍不得。不过，菜也是会生病的。长得好好的小青菜，突然间，叶子发黄，慢慢蔫了。我把些黄叶子揪掉，可是没办法叫它们不再发黄。像一个年轻的父亲，对生病的孩子束手无策。人没有草木那样深的根，无法知道泥土深处的事。

　　贴着墙根，一丛丛菊花脑，正在怒放，使人想起有关“温暖”的种种意象。在这个初冬，它们绽开笑脸，接受阳光的亲吻，和蜜蜂的求爱。阳光喂养人，也喂养植物。植物对于生活的要求也不高，比如丝条、扁豆，只要有块土就能生长。你想起来浇点水，撒泡尿就行。菊花脑，在有些地方，也叫菊花郎。我喜欢这个名字，感觉像与人相似。估计它们也喜欢我，所以在我的手上，裤脚上留下黄黄的花粉和热情。(人生哲理小故事 www.wenzhangba.com)

　　有时什么都不做，静静地发呆。目光在园子里逡巡，在每一种植物上停留，像读一本书；偶尔坐在小板凳上，闭上眼睛晒太阳，想像它们的样子。这时候，风是不来的，它们在园子外面玩，跟园外的枯草、落叶、鸟儿、水波游戏。

　　静下来的时候，就会听到远远近近许多事物的声音。它们组合在一起，成为大地的声音、天空的声音。有个传说，说有位母亲，有天吃饭时，端出一碟稻草，给家人吃，因为他们从没说过她烧的菜好吃，从没跟她说一声谢谢；这与吃稻草有什么区别呢。可是，土地是不求回报的，阳光也是不求回报的，露水是不求回报的，风也是。所以孟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又过几日，又过几日，豌豆地渐渐地变了模样。先生的豌豆苗已经长到半尺高，分了四五个叉，对生的叶子，像一只只展开翅膀的蝴蝶；中间的，北端的豌豆，懒懒地出了，似乎刚睡醒的样子，叶芽打着卷，跟伸懒腰没什么两样。

　　我细看每个宕子，看有没有脱宕。我当初是打宕子种的，半尺远一宕，一宕三四粒种子；横六七宕，纵二十二三宕。哪一宕没生我都知道，哪一宕生少了我也知道。我曾热切地期待它们的出生，像期待一个个小生命的诞生。现在，它们出齐了，像张艺谋的电影，一个都没有少，像一排穿着嫩绿校服的孩子，看上来令人欣喜。

　　我是教书的，我常常想到我的学生。他们有的懂事早，有的略微迟些，我对他们施以同样的阳光和水。我相信那些迟开窍的，总会开窍，总会成长。我也想起自己，小时候就不如别的孩子懂事，现在过得也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