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慈悲
血腥的慈悲
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所费尽心血追求的成果并非你真正想要或需要的。而你想要或需要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出现,或是一直都在你身边而你从未察觉。
如果不是如此光怪陆离残酷血腥的梦境一次次涌动,也许我永远意识不到自己内心深处封死的魔兽;也许我继续伪装着我的善良,散布着我的慈悲;也许我将永远看不透一个真实的立体的自己。
我在排队买票,有两人从我身后插队到前面。忍无可忍,随手拿起木棍朝那两个人头上打去,一棍又一棍,鲜血染红我的木棍,溅到我的身上、脸上、手上,他俩脑袋开花,脑浆迸裂,倒在血泊中抽搐。我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可能会被判刑,有可能是死刑,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意识:没有人能够救我,我要逃跑,躲在深山老林中,躲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于是浑身是血的我往外面跑。后面有人在追赶,我无力反抗,只有狂奔。慌张、恐惧、悲哀、愤怒、绝望、压抑,可偏偏没有惭愧和后悔,好像那两个插队的人就活该被我打死。追我的人在向我逼近,我清楚的看到,他们同样拿着木棍,血迹斑斑的木棍。凶神恶煞的阴冷的目光像利剑,像恶狼的眼睛。我继续奔跑,无力的奔跑。
慌慌张张的跑进一片阴郁潮湿的丛林,每一步都带着深深的喘息声,仿佛下一刻就会命丧黄泉。身后竟然有上百头青面獠牙的野猪向我袭来。穿过丛林,穿过荆刺,穿过潮湿和阴郁,我的面前突然横着一条浮满尸体和蛆虫的肮脏的河流。我意识到已经走投无路,瞬间跪在地上,目睹身后的野猪相继扑来,似乎让我感觉到被一片片撕碎的痛楚……
被噩梦惊醒时看看时间还不到凌晨四点,拭去头顶的汗珠,抽根烟平息一下。又是血腥恐怖的噩梦,不是详细杀人的经历,就是恐怖吃尸体的情景,或者肮脏的满地蠕动的蛆虫。 弗洛依德说梦是愿望的达成,是潜意识的反应。我倒真想撬开自己的脑壳,看看里面究竟在想什么了。
从我生命中最黑暗的那几年解剖,人性开始扭曲,或已经扭曲的那几年。
初二,晚上放学前,六七位任课老师排队来教室发试卷,六七张试卷要求一夜完成,否则次日不用来上课了。带着一沓试卷回到爸爸租来的九平米阴暗的小屋,可以不吃饭,可以不洗澡,也可以不睡觉,但不能不把试卷写完。是的,凌晨三点之前上床属于早睡。十五岁的年纪,没有朋友,没有足球,没有思想,我只是一个写作业和考试的机器。作业错误太多,英语老师黄剑英在全班同学面前把我嘴巴打出血,我努力的夸大表现出比原本的害怕更加害怕的样子,浑身颤抖,低声下气,她指责我“是一个两面三刀的家伙”。我现在如实写出“黄剑英”三个字,或许不是因为我仍然憎恨她,而是我确实深深的记住了这个名字,并且有可能终身不忘。在学校挨了打,回家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否则没有谁对谁错,必定遭来一顿臭骂。拿着考差的成绩单时,从魔鬼般的学校回到监狱般的小屋之间,我要酝酿情绪,能够确保在爸爸发飙之前成功落泪,并作出一副下不为例的誓死决心。初二,我学会了在强权面前表演与伪装。
初三,爸妈变卖了乡下的家当一起搬进城里,在我读书的初中附近租了一间大约三十平米的房子,挤进一家三口。争吵依旧,作业依旧,暴力依旧,阴暗依旧,熬夜依旧。班里两三个女生跟我算是除冷漠的同学关系之外的朋友吧,她们相约一起到我家写作业,十二点,凌晨一点,凌晨两点……在那个忧郁、阴沉、封闭、孤独的岁月里,或许她们给了我唯一的存在感吧,刘静、刘小云、郑爽……可是好景不长,一个月之后的某一天,妈妈找到她们的监护人,她们的家长或者房东,不许她们再打扰我学习,禁止她们再去我家。我曾邪恶的以为,妈妈赶走我的同学并非因为担心影响我学习,而是影响她跟我爸正常吵架的秩序。唉,平生未遇知心人,甫一相逢便成仇!
爸爸一觉醒来发现我还趴在在台灯下面,就命令我去睡觉,我置之不理。他便火冒三丈,起来丢掉我的书本、试卷和纸笔,我恶狠狠的看着他,冲着他咬牙切齿的吼道“你是不是想死?你活够了是不是?”我的确这么恶狠狠的骂过我爸妈。那时我十六岁。我向来惧怕权威,在家怕长辈,在校怕老师,在外怕恶势力。但是这种懦弱的性格却在压抑中变得扭曲、变形,变得残酷、暴戾,变得抑郁、极端。 wwW.wenzhangba.Com
跟同桌发生了小矛盾,我不敢跟他正面动手或对峙,也没有胸怀化敌为友云淡风轻。回到家中,我在白纸上画一个小人,旁边写上同桌的名字,然后拿着一根长长的针,一针一针刺上去,刺在小人身上,白纸刺碎,可能几百几千针,是的,我跟疯了一样的诅咒他,只因为他碰错了我的几个字。
后来的年月里,我频繁的做梦,梦见小学,梦见乡村,梦见高中,恐怖的、离奇的或者温暖的,从未梦见过初中岁月。有人曾问我最不愿意回望的时间段是什么,虽然过去的岁月都使我不堪回首,但那个变态的初中生涯,我至死都不愿触及。
高中是我人格转变的第一阶段,那里有一群可亲可敬可爱的同学老师,孙画、吴婷、赵勇、李改、曾婷、张子航……
曾婷和我是魔鬼初中的同学,进入高中又是同学,所以关系很要好。她活波、热情、勇敢、大方,一度影响我走出内心的阴霾。
张子航是高中生涯中与我形影不离的哥们,也是我真正敢于说出内心的邪恶与真诚的人。他善于倾听,不善于倾诉。我恰恰相反,也许是因为我比他更自卑,更自私吧。
跟孙画聊天,她说到变态的初中生活立刻引起了我的共鸣,原来,我和她曾在同一所初中。孙画教会我如何自我救赎,勇敢的解剖自己,承认自己,接纳自己。“我们有缺点,但我的存在是合理的,我是可爱的,我是安全的,我是被爱的,我是值得爱的,我要爱的能力,我能窥见生命的真相。”既然生性懦弱,就找到形成懦弱的根源;既然暴戾专横,就反省暴戾的是否合理;如果事事都想不开,与其苦苦的压抑自己,何不彻底的释放自己?
灵魂的救赎并非一朝一夕,成长带来的矫情、痛楚与熟稔都湮没于所处的环境中。与杨静结识多年,她曾使认识到自己的无知、愚昧、冲动,也使我勇于刺破自己的虚伪、矫情和懦弱。我曾以为逐渐摆脱了种种病态心魔,可是,某次与杨静说起频繁的噩梦和初中的黑暗生涯,她说“我似乎找到了你噩梦的根源”,仅此一句,我也在那一刻明白,无论迫切的自我催熟还是努力做得更好,都未曾治愈那个病变的心理。我的慈悲是自我化的慈悲,我的宽容是社会化的宽容,我的勇敢是逼迫下的勇敢。根植于内心的原罪,只能被控制,不能被根除。然而,这种控制,是不是另一种压抑?
这些年的社会生活,接触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见识林林总总的性格品性。唯有李春燕给我的印象最是完美。我能深刻的感知到她健康的灵魂,如一汪湖水,纯净自然、不染尘埃。毫不夸张的说,她让我认识到一个心理健全的人可以生活的多么光明正大、从容自若。佛主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或许她在不知不觉中顿悟人世苦悲,生亦何欢,死亦何哀,别离无常,何怨何求,求之不得,即可放下。我想,这便是我所羡慕的吧。
独处的时候,我喜欢听一些纯音乐,《琵琶语》、《一声佛号一声心》、《杨柳》,与其说的让蒙尘的心经受洗礼,倒不如说自我怜悯,怜悯内心深藏的孤寂与温柔。邪恶、正直、残忍、慈悲、孤独、豁达、冷漠、爱……也许人性本质是恶,因此我们更要违逆本性的赎罪,“尽心、尽性、尽意,爱主你的神”;也许在生命面前,万物皆是平等,“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也许一切都是尘埃,一切都是虚无,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所费尽心血追求的成果并非你真正想要或需要的。而你想要或需要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出现,或是一直都在你身边而你从未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