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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张

2015-07-24 作者:金柒顺 来源:金柒顺原创 阅读:载入中…

哑巴张

  我的童年在山沟沟的村里,童年回忆中少不了一个人。

  村子里有个哑巴,姓张,人们都叫他哑巴张。哑巴张四十左右的模样,常穿着一身绿色的大军袄,脚蹬一双饱经风霜的黑棉布鞋,黄牙黑脸,长相着实不讨人喜,一直也没个家室。

  记忆中的初次见面是哑巴张来我爷爷家,我那时六七岁,具体记不住了。当时爷爷是村里大队上的会计,算有些能耐的,很多人都来求爷爷办事,哑巴张这次就是。爷爷坐在黄木椅子上,胳膊肘搁在办公桌上,戴着眼镜,用笔在纸上写着什么,时不时张嘴问两句,这时哑巴张就嗯嗯啊的点头摇头用手在空中划拉着,在我看来是一副手舞足蹈的怪模样。我在炕上看电视,但是信号不好,总有雪花出现,不耐烦看电视便去打量哑巴张,猜想他是抽了多少根土烟才能把自己的牙整成那样黄,黄艳艳的。墙上的棕红色老钟当当的响起来,到了整点了,不知觉的两人的事也解决了。

  哑巴张弓着背,拱着手连连道谢,眼角的鱼尾纹深的可以横放一支笔杆子。他一扭头发现我正歪着头看他,黑脸上不知是真浮起一层红色还是我看错了,只见他咧开个憨笑,黄牙一排排全暴露在我跟前。他又用手比划了比划,配合着嘴中含糊不清的嗯呀声,对着爷爷,眼睛里带着浓浓的笑意,在我和爷爷之间转。我不知道他比划了些什么,但我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哑巴张的善意,下意识的,我也冲他一笑,至于别人曾对我讲过的哑巴张的坏话,全抛之脑后的脑后。

  哑巴张没媳妇,但不是他不想,起码我总是看见他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手里卷着根土烟,头斜倚着墙,眼睛却不在烟上,目光不知道是在那里,飘忽不定的。有时路过村里的大姑娘,扎个大麻花辫,脸盘干净又端正的,他的目光就会随着人去了。一般的都不稀罕理他的,他也敢看个饱,偶尔会有过去又回头狠瞪他一眼的,哑巴张便会立刻收回目光了,身子微微一斜像怕人似的,眼睛直盯着自己手中的卷烟,已经卷好了却要再使劲卷一卷,他的手是不知道要干嘛好了,头尽量往下埋着,似乎自己看不见别人别人也看不见自己了。

  孩子们从不知情的长辈那里得来哑巴张是个可怕有些疯癫又没用的人的信息,常常三五一团的皮孩子围着哑巴张骂。我曾见过那画面:哑巴张弓着背埋着头趿拉着鞋像个七八十的老人那样缓慢而无力的走在街上,四周都是几岁的孩童,有做鬼脸吐唾沫的有蹦着高起哄的甚至有拿小石子扔他的。他只是向前慢慢走着,似乎被欺负的不是他,又似乎是已然习惯了。

  我的肚子里有团气儿似的,说不清是为了他还是自己。一次和一个小伙伴从西塘玩水回来,欢声笑语中听得不远处传来的辱骂声,“哑巴张近半百,媳妇孩子都没有,土豆牙煤炭脸,没人要嘿嘿丑的没人要。”说罢那带头骂人的还学着哑巴张平日的样子嗯嗯啊的比划,故意显得滑稽样。

  那带头的是村里的孩子王,都管他叫大萝卜头,脑袋大,左边有个小虎牙,比我大一岁。

  “大萝卜头,你也就会欺负哑巴张,有本事你一模一样的骂你们花老班去,瞧瞧花老师每次把你罚在过道上站一节课你丫屁也不敢放一个!熊包蛋,欺负弱者算什么本事!”我立在哑巴张身前,大萝卜头跟前。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和气力,小伙伴在一旁拽我也无济于事。我扯开嗓子指着大萝卜头的鼻子一通骂,完全无视他眼中的震惊与错愕。

  骂过后,我蓄势待发等着和大萝卜头来一场大战,没料到大萝卜头只是喊了句“宋小花,我平日不招惹你,你凶我什么!?!”便忿忿的走开了,听那语气,怎的还有点委屈?!可不论怎样,我心中的那团气终归是消了。

  我见大萝卜头离开也并未回头看哑巴张,就拉着小伙伴的手往家跑,跑到一个胡同口拐角才扭头瞥了他一眼。他仍在那个位置,一动不动,睁得浑圆的眼中是不可置信和不可思议,貌似还有泪花,那晶晶莹莹的东西。

  后来,我和哑巴张相遇的次数多了,接触的次数也多了。我放学回来时他在村子门口的大理石上坐着抽烟,见我来就放下烟憨憨一笑,我回他一个笑;早上上学时遇见他趿拉着鞋子去倒垃圾,我冲他挥挥手,他还是笑;有时我走在一条巷子里,会发现他在我身后走着,瞧见我扭头看他,便立马欣喜从怀里拿出一包零食或是个女孩喜欢的玩偶塞给我,然后在我怔愣之际转身匆匆走了。 (经典文章 www.wenzhangba.com)

  我家门前种着一排杏树,大木门两边有太阳花月季和大朵的鸡冠子,我喜欢在门前摘花,摘上一小篮子摆在室内又香又好看。一次哑巴张来找爷爷,遇见我在摘花,便凑过来指指花又指指篮子,我点点头告诉他是要放在屋子里的,如果他喜欢可以送他一篮。“月季不可以采多的,就没了。”当他指着月季时我立起身子坚定的摇头。哑巴张啊啊的叫了两声,手指指向太阳花。“好吧,这个可以。”我又蹲下来,给他采了四朵花色不同的太阳花,递给他时哑巴张鼓起勇气缓缓的在我头上揉了揉。一刹那,我的脑子里出现的是千与千寻中的无脸男。

  又过了一年,我躺在爷爷的摇椅上,父母打电话来要我去一个很远的大城市和他们在一起生活,我既不舍又很兴奋。春风徐徐,春日暖暖。我把手举高,遮着太阳,看见金光镶嵌着手,旁边是蓝色天空朵朵白云做衬托。“爷爷,哑巴张到底是那里来的,以前是什么人啊,他天生是哑巴吗,为什么他似乎不太会手语啊?”爷爷在一旁用木锯锯木头,余光能看见他的手臂一上一下很有节奏的样子。

  “哑巴张啊,原本是个军人,一次打仗逃跑了,打算回去孝敬爹娘来着,他爹娘已经不在了,这才哭哑的。”

  “那为什么小孩子欺负他,他也不揍他们呀,哑巴了,力气还在的嘛!”

  爷爷但笑不语。

  “爷爷怎么知道的,怎么不早告诉我嘛。”

  “半年前去镇上办事时遇见个哑巴张的同乡才知道的。这事儿对一个军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

  “嗯。”我点点头,把手放下来,犹豫着要不要和哑巴张告别。

  “咚咚。”我拍了两下哑巴张的门,还是和他讲一声比较好吧。并没有人回应,我立在他门口大约一刻钟,没人开门也没人来,清冷的倒是像他走了。我不免有些沮丧,一路上踢着小石子回了家。

  翌日,我要启程离开,爷爷和小伙伴们来送我,但我还是伸着脖子张望着,希望哑巴张是知道我要走会来送送我。“他一定不知道的了,没人告诉他,如果他知道一定就会来的不是吗?”我心想。对伙伴们扯出一个笑容,再见。

  登上珊瑚红的面包车,我垂下头,不再抱希望。却在这时,哑巴张衣衫褴褛的直直的冲我跑来,他一手朝我挥着,另一只手则抱着什么在怀中,嘴巴啊啊的叫着,也许是小花等等。我就一只脚在车上一只脚在地上,侧着身子一动不动的看他跑来,蓝天那么美,风那么清爽,花草那么稚嫩有生机,曾经嫌泥泞的小土路也变得可爱起来。我的唇角慢慢扬起一个大大的弧度。

  “哑巴张!”我哈哈笑起来。脚收下来。

  哑巴张气喘吁吁的跑到我跟前,把怀里的东西给我,然后带着习惯性的憨笑,还带一点俏皮,一只大手小心翼翼的掀开抱着东西的蓝布。是一个精美的小小的竹花篮,花篮里是一枚军章,军章上面是一个铜星。我想起他以前是一个军人的事情。

  “谢谢。”我没问他昨天去了哪里,没问他怎么知道我今天要走,没问为什么衣服烂了这么多的口子,也没问他额角的淤青是怎么回事。尽管这些我都很想问,但是我也很清楚,时间珍贵,如果我向他表示我很高兴他会来他送给我礼物,这对于哑巴张来讲,才是会最高兴的。哑巴张他不是个疯子,他只是个傻子,那样傻。

  车扬起灰尘,我趴在车后面的玻璃上看哑巴张一直冲我挥手,他一点点变小,直到我怎么也看不见。

  ……

  再打电话给爷爷时,爷爷讲哑巴张在我离开的前两天就知道了,是爷爷告诉他的,所以前一天上午他就去镇上给我买礼物,下午回来路上和一个骑电动车的小伙子撞了,没想到对方是无赖索要哑巴张钱,哑巴张没有,便去抢他怀里的包裹着的东西,为了护那个花篮就和那个人打成这样。“或许那个年轻人还以为布包着什么好东西呢,没成想打完之后看见只是一个小花篮。路人报了警,我赶去看,哑巴张还护着那个花篮。”

  我在电话这头笑着,笑着,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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