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真热闹”,奶奶指向窗外,“你看那六指老头儿又和老伴一道来卖乔麦面了,生意还真红火;旁边母子俩卖的油煎果生意也好啊;就是对面卖鞋子的小俩口生意好像一直都不怎么样,为什么不去进点销路好的鞋子来卖呢?还有,你看你看,那瘸腿老头,次次都要来问卖豆腐的婆娘借火……”
每次听奶奶生动的描述,我总是特别的神往,特别想看看那些在奶奶口中时常出现的人物,还有那热闹非凡的集市。只是我除了看得见不远处,那对面楼下空地黑漆漆的一片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着。
奶奶是传说中的阴阳眼,她所能看见所能听见的,身为常人的我却无法启及。
于是,每逢上坟时节就缠着要与奶奶一起,只为听她说哪位先辈闻着香看着烧纸起身了,听着炮仗响开始吃我们带来的食物了,说,这个先辈手黑黑的,抓着吃;说,这个先辈很讲究,用筷子吃,还濑口……于是,特想自己哪天突然也成了阴阳眼,和奶奶一样。
关于奶奶的种种,我从不曾忘记过。
奶奶的脚很小,只有三十三码。奶奶说,她裹了一半的脚就赶上解放了,真好。
记忆中的奶奶,勤劳能干,简直就是全能。洗衣服、烧饭、晒谷子、挑水、喂猪、种菜、挑粪,家中的活她一个人包了。你没机会听到抱怨叫苦,只会看到奶奶的脸上永远带着笑容。
甚至,奶奶还会变魔术,快快的就能变出各种好吃的:什么干菜薄摊饼、米粉甜大饼、四季豆果、玉米粉果、酸菜水捞米粉干、炸油面粉夹、汤圆、炒乔麦面……想着就嘴谗。
奶奶有一颗菩萨的心肠。家中小院的石凳上,常会有乞讨的老人坐着歇息,奶奶总会取一升米放于他(她)们的袋子里,再盛一碗满满加了菜的饭给他(她)们吃。若正巧赶上饭点,奶奶定会与老爸一起邀他(她)们围着八仙桌和我们一起吃。
那一双双充满感激的眼神,温暖着一个小小的心灵,影响着她一世的人生。
奶奶说话从不拐弯抹脚,该说的就说。用她的话说,就是你用刀子架在她脖子上,也要把她要说的话给说出来。 wwW.wenzhangba.Com
这可是有真实典故的。当年长毛(撤退的太平军)曾光顾过奶奶的村庄,抢走了家里唯一的一头牛。奶奶心疼,爷爷未能拦住奶奶,奶奶就当着长毛们的面,当着那一根根枪杆子的面,毫无惧色的去牵自家的牛。许是长毛当时被奶奶的豪迈气势镇住了,牵牛时竟忘了开枪。
亏了当年的长毛没有开枪,不然可没了我。再看看如今直肠直肚的我,血管里正是流着奶奶六分之一的血液。
奶奶有些重男轻女。虽疼爱我,却更疼爱弟弟。
三岁就跟在爷爷奶奶屁股后面的我,嘴甜又勤快,但仍敌不过一直呆在爸爸妈妈身边的弟弟。只要有好吃的,奶奶准会把她的那一份舍出,藏起来留给弟弟。
我常吃醋,可是,那是个吃香的男丁哎,还是个爱撒娇惹人疼的呆萌男丁哎,我只得服输。
奶奶特别宠爷爷。
一到冬天,地里没活的时节,爷爷就犯赖床病。奶奶准会每日端着脸盆、毛巾到房间,绞好毛巾给爷爷洗脸,再把早餐端了爷爷吃。爷爷通常会吃好过一阵子再起床,有时索性就不起了,坐一会儿又睡上了,奶奶准会餐餐送饭过去,喊着,老头子,起来吃饭了。晚上再给端水去,洗脸洗脚,从不嫌烦。
奶奶笑盈盈,爷爷乐呵呵。而小小的我,会给爷爷掏耳朵、修指甲,或坐在靠窗的床边唱歌儿,如今想来,那么温馨。
奶奶说,当年嫁给爷爷的时候,是抬着轿子、盖着红盖头嫁进门的,但从不曾相互见过面。爷爷的脾气不好,有时会动手打人……奶奶说着笑看爷爷一眼。爷爷徉装愠怒: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还说,叫孩子笑话。
我看看爷爷,又看看奶奶,捂嘴笑。
奶奶怕热。每到夏天,至少每天洗两次澡。洗完摇着自家麦秸打的扇子,坐在院里乘凉。
奶奶爱美。再忙再累,只要起床出门,总会挽着头,穿着清爽洁净的对襟衣,笑嫣如花。
奶奶老了,依旧洁净爱美。看着小巧玲珑的奶奶,我常想,若奶奶生在当世,以奶奶曼妙的女儿身段,着上一袭旗袍,打上一把油纸伞,真真的就是一道绝美的风景……
若奶奶还活着,以她爱美又不拘一格的个性,再配上那依旧玲珑的小巧身段,八十岁时,着一袭白裙、蹬一双红跟,又有何不可?
奶奶,来世我还要你做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