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
1.
十八岁那年，寒风刺骨，吹得我直打冷颤。我站在车站旁双手捂住嘴用哈气取暖。等待着最后一班开往哈尔滨的巴士。
天灰蒙蒙的，远处是被云雾萦绕着的山峦。我望得有些走神。记忆里模模糊糊的记得那天母亲唠叨了许久，那辆巴士的车灯特别刺眼，对我按了很久的喇叭。是母亲拽着我上的车。
那一年，我如愿以偿的离开了这座小镇，几经辗转，来到了北京念大学。
2.
儿时的我总是幻想自己能离开那所破中学，离开那座灰头土脸的小镇。到半明半暗的山峦另一侧去，去外面的大世界走一遭 。
于是我认真念书，只是为了来到北京。有时我会讨厌那座禁锢我好奇心的小镇，那时的我走不出去，也无法可想。
那时，母亲每晚都会牵着我脏兮兮的小手去十里长廊散步。我吵着要去大山的另一侧，母亲摇头说:“那不是小孩子该去的地方。”
母亲的眼神里，我似乎看到了她对大城市的偏见。当时我还小，自然不能体会。
最后一次散步是冬天。那天黄昏时我与母亲同往常一样，站在长廊中央眺望远处晚霞遍布的天空。与以往不同的是，那次我主动牵住了母亲的手，却突然发现，她的手开始长茧了。
历经岁月波澜的她已经无法再与时间赛跑，已经不能在像我一样在这条长廊上活蹦乱跳欢快奔跑了。我知道她这一生吃了太多苦，她跑不动了。
“妈……”
“你看那晚霞多美呀，还记得你小时候经常跑后山去看日出吗，一晃我都老咯……”
我心里一阵说不出地难受，像鱼刺掐在喉咙里长久不能顺畅一样。果然，岁月无情。
3.
来到北京之后，我终于见到了那座山峦另一侧的城市，那座我儿时认为闪闪发光的城市。
我尝试着用我的好奇心去挖掘这座城市，热情相拥的那段时间，我一味地想着将来，半年没有跟母亲联系。
我不知道她过得怎样，许是因为初来北京之时年少轻狂吧。再后来我做了交换生去英国，探索那个儿时向往的大世界。
谁知这一去又是四年。中途多次想着回家看望母亲，却因为学业的原因，不得不漂泊在异国他乡。
那时古镇几乎与外界隔离，打不了国际长途电话。我不敢想象这四年多母亲经历了怎样的黑夜，每每无意间想起，心中总是会很惭愧。却又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4.
再次回到家乡，我已经成功的考上了硕士。当我欣喜若狂地拿着硕士证，在那条十里长廊上蹦着跳着，迫不及待地想给母亲报喜时。却再也不见母亲的踪影。
邻居婆婆说，她在两年前得了一场大病，连续几天高烧不退。后来又被查出肺癌。终究还是与世长辞。
后来，我跑到母亲坟前大哭，我埋怨母亲为什么不再等我一会儿，就再等我一会儿，就一会儿——我就到家了……
我走得太慢，刚好晚了一步，没赶上母亲的步伐。
我的心一阵撕心裂肺的疼，那是上天看我玩世不恭，给予我这个不孝子的惩罚——从此，我的那片蓝天，只有一个若隐若现，飘忽不定的身影。时而近，时而远。总之，都是一如既往地来去匆匆。
或许是因为上天看母亲活得太累，再也不忍心让她孤苦伶仃的在这人世间等着那个不孝子回家。便把她带走了。
带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喜怒哀愁——只有快乐和幸福。
母亲临走前，给我写了一封信。那封信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读了无数遍，每读一遍，就回哭成泪人。我想，那是我应有的惩罚吧。
母亲在信里对我说了很多，甚至是那些儿时的琐碎小事，十几年过去了她还牢牢记在心底:
儿子，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或许我已经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你长大了。总归会有自己的路要走。
你小时候总是喜欢趴在窗口向远处的黄昏望去，你总吵着跟我说要去外面的大世界看看。有次捉泥鳅还一脚栽进了泥潭。如今回想起来都好像是前几天刚发生的事。
以后的日子你要勇敢的走下去。像儿时那样始终保持一颗好奇心，而我也不会再去禁锢你的梦想。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5.
听人们说，逝去的人会变成夜空中的繁星。我竟然相信了。有时候还会傻乎乎的望着满天星辰发呆。
迷信也好，幻觉也罢。总而言之，儿时与母亲在一起的时光已经恍如隔世，最后一次散步定格在了某个不具名的夏季。终于，我们谁都没逃过岁月的蹉跎。
后来我终于明白母亲对大城市有偏见的原因。像北京这种满是霓虹灯火的地方，不知道背后隐藏了多少辛酸泪水。在社会的尔虞我诈之下，唯有和身边几个知心朋友报团取暖才得已安慰。
当时的我一心想着改变世界，却忘了回家帮母亲洗个碗。到头来，后悔莫及，却也无济于事。隐约记得，最后一次散步，母亲对我说:“你长大了。”
都不曾想，这一长大，雏鹰便要翱翔于九天之上。过了许多年，母亲的音容笑貌仍然清晰的映在我的脑海里，我忘不了母亲拽着我上大巴的场景，和那年冬天，我们最后一次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