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基里斯——西方文学史上的”第一人”

　　小时候看电视总会问大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就像做一道单项选择题，利落地画一个圈便断定了答案。后来自己变成一个大人时，才发现这道选择题好难，选项也太简单。一个人不是非黑即白的，用排除法是无法得出答案的，或者没有正确无误的答案。黑格尔曾写道：“关于阿基里斯，我们可以说，这是一个人！高贵的人格的多方面性在这个人身上献出了它的全部丰富性。”没有答案，人因其人格的多方面性，甚至是奇异的背反性，而成为血肉丰满的人，而成为人。

　　一块竖在你面前的镜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尽相同，甚至还会得出相反的结论。阿基里斯无疑拥有着这样复杂的人格。在战场上英勇杀敌，所向披靡，敌人一听到他的名字就闻风丧胆，吓得屁滚尿流连连撤退，这是一位保卫国家与人民的大英雄。但是也是他，因为阿伽门农拿走了本应属于他的战利品据为己有，而去请求母亲让宙斯帮忙使得特洛伊人获胜，从而“使阿特柔斯之子、统治着辽阔疆域的阿伽门农认识到自己的骄狂，后悔侮辱了阿开亚人中最好的俊杰。”阿伽门农确实后悔了，归还了阿基里斯的女人，并许诺了他众多金银财宝，可是阿基里斯的气还没有消，阿开亚人的血也就继续流着。人追求完美，不过“完美”这东西是没有的。诚然，他是一个伟大的英雄，但同时他的人格中也有渺小的东西，他自私、爱记仇，为了自己的荣誉、尊严而不顾阿开亚战士的血流成河。近乎冷酷，当然不完美，却像一把利刃刺进胸膛时流出的红色液体一般温热带有真实性。

　　盘踞在南美洲的安第斯山脉，是我所能记得的为数不多的山脉之一，因为它的一侧是森林一侧是荒漠。同一座山自然景观都如此不同，那么同一个人一只胳膊抽着芽，另一只手落满枯黄树叶也蛮正常。不过我还是为此苦恼过。阿基里斯的挚友被特洛伊王子赫克托杀死，冲天的愤怒与悲痛使他变成了嗜血的恶魔，见了特洛伊人，不分男女老幼便杀便砍。他们的尸体堵塞了克珊托斯河的河道。河神出面阻止，他竟然同河神厮杀起来。在同杀死帕特洛克罗斯的赫克托决战时，赫克托曾哀告说：当决战的一方死亡时，不要凌辱他的尸体。而阿基里斯根本不理睬，残暴地将赫的尸体拴在马后倒拖着围绕自己挚友的灵柩跑了三圈，并以十二个被俘的特洛伊青年为帕特洛克罗斯陪葬。但是当赫克托得父亲跪在他面前，吻着那双杀死自己儿子的手，泪流满面地哀求允许他赎回自己儿子的尸体时，阿基里斯忽然想到自己那年迈的父亲是多么珍爱自己，推己及人，竟激动地大哭起来，不仅将赫克托的尸体交还给普里阿摩斯，而且答应休战十二天，让老王为赫克托举行盛大的葬礼。一个是冷酷无情、残忍冲动的阿基里斯，一个是重情重义、善良正直的阿基里斯，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都是他，无法分割，但不是简单地摆放在一起，而是作为一个整体存在，惟其如此才能成为一个人。”这是阿基里斯告诉我的。在不同的情景下，人格展现不同的侧面，或无限崇高或无尽卑劣，或光耀无际璨若流星或晦暗无边如坠深渊，其丰满性与精巧性不输于任何将要发射的人造卫星。两千多年前的荷马就洞悉了，并塑造了被黑格尔称为“第一人”的阿基里斯，真是令人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