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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岔野事

2015-09-04 作者:康瑛 来源:康瑛原创 阅读:载入中…

北岔野事

   1

  社员们或骑自行车,或坐上队上的马车、手扶子,或步行,向北岔进发了。我捆了一卷行李,破包里放进一只“老三篇”的粗瓷大碗,又放进两本厚书《巴黎圣母院》和《政治经济学》。将行李捎在自行车的后架上,将破包挎在前把上也上路了。

  北岔离家约有40里地,两山夹一沟,沟里全是平展展的大田。一块田到底有多大,谁也没有丈量过,从东山根到西山根,半天也只能拔一趟。

  中午社员们都陆续赶到目的地。早到的人都先去抢好的窑洞,高大、宽敞、干燥一些,晚去的就去抢那些相对低矮、窄小、潮湿的窑洞了,用大家的话来说就是瞎猴里面挑烂眼。再晚去的人已经没有窑洞可住了,一是睡在露天里,当然不下雨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因为这是三伏天,外面凉爽,空气洁净;二是利用上下班的“业余时间自己去挖窑洞,这也不是什么难为人的事情,只要在山腰间掏进去只能容身的地方就行。晚上和中午休息时,在窑外脱了衣服,然后掉转屁股,趴着倒进去就可以了。

  住窑前必须用柴草点火将它大熏一遍,这样能烧熏掉窑里的虫虫蚁蚁和各种小生灵,还可以给毒蛇和山鼠来一个警告:此处有人,万勿出没,否则死路一条。熏完窑以后,就开始用草或者软物拧成手腕粗的细棒,来堵塞住窑里的蛇洞和老鼠洞。可千万不要小觑这道工作。前年拔麦子时,大家劝黄三堵上蛇洞,他悠悠地说:“有个屁哩有蛇哩,老子还怕这些孽虫!”他就是没有塞上蛇洞,半夜里,正当他睡得十分香甜的时候,一只黑箭杆蛇窜出来,咬住了他的那东西。他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然后将蛇一把攥住、拔起,扔在窑门外;接着起身,打上手电,他看见那该死的倒霉货又向窑口窜来,大骂道:“你敢咬老子的?拢?媸锹庾咏?铰咳?锪耍??献佣疾慌铝耍 庇谑谴游舶蜕咸崞鹄矗?缓笤俎璧降厣希?闷浠柙沃?保?⌒囊硪黻??欤?槌龆拘牛?锰?嵌绯杉附兀?旁谕肜铮骸袄献用魈煜路钩裕 钡诙?焖??唤?吒樵谕肜锖驮诿嫫?锍粤恕5??哪嵌?髦椎孟窀霭糸场B笞用挥邪纬桑?殖錾街尾∪チ恕

  塞好了洞穴就开始在窑地上铺上麦草,打开行李卷,这样自己的卧室就算安排好啦。

  我正准备找窑洞,这时五哥喊道:“康老师,快到我们窑里来,我们给你腾好了地方。”他们这样照顾我当然有他们的目的。

  大家坐家窑门口,啃了几口从家里带来的干馍,就听队长喊:“快都到李家大地里走。那块田黄得好,先拔去。”到了田头,队长强调说:“不要拔得太快,更不要‘隔趟’,麦朴要放整齐,不要有倒穗,更不能撒下麦头,把麦根上的土掼干净。另外,大家都把手护好,不要打下血泡,收半月庄稼哩!”于是大家就跳进地里开始了这场被庄稼人称作“死阵”的拔麦劳作的热身活动中。

  今天的这个热身活动也不算累,天阴着,凉风飕飕,昨天下了一场雨,麦杆也略有些潮柔,地软酥酥的,像在棉花上拔麦一样。大家都向苍天乞求:老天爷,但愿你每天都是这样!但收庄稼终究盼的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晚上回到窑洞上,黑影子已经落了下来。拔麦子就是这样,是两不见天日的活儿,早晨如果没露水,那就天不亮就要下到地里,到最热的时候,也就是下午1点到3点这个时段,社员们一般都在窑里休息,因为这个时候天热地干,麦杆容易脆断,麦穗就会掉落,另外人也受不住酷热的煎熬。当然在天阴无雨之时,那就一天到晚的干了。龙口夺食是庄稼人最神圣最崇高的活儿,疲乏、劳累、炎热、肮脏,汗水这些字眼都要走得远远的,它们跟庄稼人无关,它们跟收庄稼无关。

  回到窑上,大伙拿起碗就往灶上跑,把炊事员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炊事员大声喊:“你们排队,让我按次序给你们舀饭。”可没有人去听他的话。大伙嫌炊事员动作慢,干脆将他挤到一旁。有的拿筷子捞面条,有的拿起灶台上的笊篱捞面条,有的提起擀面杖捞面条,要不是怕烫,有人大概把手伸进锅里去抓面条啦。这时五哥已经挤到锅台前了,大声喊:“康老师,把碗扔过来,让我给你捞面。”我犹豫着,隔着这么多脑袋,万一扔不准,砸在别人的头上咋办?尕王哥一把夺过我的碗,唰一下扔出去,五哥刚好劈空接在手中。一会五哥就端着两碗干捞面,大声喊:“油来了!油来了!”两边的人像舰艇犁过海面,人浪向两旁倒去。五哥待我接住碗,用腾出的那只手向我头上扇了一个饼:“孬怂,在这儿你还装老师,你是农民!你是社员!下手慢一些你就喝风巴屁去吧!”

  第一碗已经落肚的人又向锅台边发起了第二次冲锋,可是还有好多人,特别是那些姑娘和年轻媳妇连第一次冲锋都没有获得成功,她们咂巴着干嘴唇慢慢往里挤,她们最大希望大概就是能吃上一碗面就行了。这时三成子、王陆子劈波斩浪已经第二次冲到了锅台边,让人吃惊的是二喜娃已经端着第三碗面冲出了人群。“下来!下来!把三成子捞下来!虱子淌到锅里啦!”突然人声鼎沸,只见三成子站在锅台上,手持笊篱,撅起屁股,正要弯腰捞面,被王陆子照准屁股一脚,踢下了锅台。三成子爬起来,手持空碗就向王陆子的脑袋上扣去……

  一场抢饭大战渐渐趋于平静。没有抢到饭或没有吃饱的人开始用面汤泡锅盔。在这场收黄田的苦斗中,谁都得吃饱。那锅盔像狮子头一般大,有五寸厚,里面还搁了油,抹了苦豆香料,吃起来也十分可口。黄队长正坐在窑口用舌头舔着报纸悠悠地卷烟棒,看了这场抢饭大战后,把炊事员叫到跟前说:“大家在家里没有吃过饱饭,刚开始的这几天恐怕需要两到三锅饭。明天中午你就留下三个干散利索一点的妇女给你帮灶,做上两锅饭。若再不够吃,就得做三锅了。”

  晚上,因为是第一天拔麦子,大家都不感觉到累,所以各个窑洞都传出了汪朗汪朗地喧话声。待我脱去衣服钻进窑里,点上煤油灯从挎包里取出书,五哥一把将书夺过来:“咱们把你请到窑里来干啥,你还不明白?跟前年去年一样,说书,今晚就说‘三国’吧。”“‘三国’有个什么貂蝉,听说吕布还调戏了貂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说说这个吧。”王陆子补充道。我便不推辞,略想了一想便滔滔地说下去:却说董卓在长安,将自己封为尚书,将自己的的兄弟亲戚不分老幼都封了大官。在长安附近用25万民夫专门为他修了一座享乐的城,名叫眉坞。里面盖了无数豪华宫殿,储存了能吃20多年的粮食,又从民间选了800个美女住在里面,还将山一样的金玉、彩帛、珍珠堆积在宫殿里,他的家属也住在里面。一天董卓刚出门,恰好北方的少数民族几百人前来投降,董卓立即命令将这些人或砍掉手脚,或挖去眼睛,或割掉舌头,或将他们下到开水锅里煮了。哭喊之声惊天动地,大小官吏都吓得魂不附体,董卓却谈笑自若。又一天,董卓在宫中大摆宴席,文武百官坐于两旁,喝了一会酒,吕布进来在董卓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董卓笑着说:“原来如此!”命令吕布将正在吃酒的张温揪了下去。不多时,侍从端着一个红盘子,盘子搁着张温的头。百官吓得都两腿颤抖,变了脸色。董卓却笑着说:大家不必惊慌,张温勾结袁术,想要害我,所以杀了他……

  窑门口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静静地听着。我一直讲到吕布奉诏讨贼,杀死董卓为止。

   2

  天还没亮,就听黄队长在各个窑门口喊道:“快起来!快起来!今早没露水,早点拔,早点休息。”大家起来后,男的就在离窑洞不远处洒尿,至于大便,要翻过一个山嘴,在一块大地里解决。虽然黄队长分了男左女右,但中间没有任何遮蔽物,男女尽量错开来解决,这也无法解决入厕难的问题。姑娘与年轻媳妇要爬过一个山头,到另一个沟里去解决,至少要半个小时,这给她们带来了很大不便。

  我转过山嘴,见两个媳妇正在蹲着,掉头就跑。“康霖回来!就在这儿巴,巴屎你也要看风水呀!”这是二嫂的声音。于是我就在离二嫂远一点的地方解裤带。“近点!再近点!你是金?乱?阕影。《?┛床坏媚愕男〖?Π。俊倍?┯窒铝盍恕!岸???獠环奖惆。∧隳瞧ü擅骰位蔚模 痹陴ㄔ掠痴障拢??┑钠ü筛裢獍住N矣行┪?眩??故峭?白吡思覆骄投琢讼吕础

  见我蹲在了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二嫂说:“男人要的是一杆子,女人要的是三蛋子,知道不?”“三蛋子是什么呀?”“就是脸蛋子,奶蛋子,勾蛋子。”二嫂嘿嘿笑着,“你娃也不小了,裤裆里还不湿?趁杆子硬赶紧娶媳妇吧!”二嫂站起身,我赶紧低下了头。“你低头做啥哩,不都是长着黑毛吗,结小伙看女人的物件长福气哩!”这时三成子提着裤子过来了:“你俩在套板吗?小叔子搞嫂子,世间好少的。”“套个你妈的逼哩,老娘巴了黄烧卷,吃去吧!”二嫂大概嫌三成子扫了她的兴,所以骂得很毒。

  赶走了三成子,二嫂几步撵过来,把那热乎乎嘴唇搭在我的耳畔,一本正经地说:“兄弟,今晚咱俩到前沟的破窑洞里睡个觉好吗?我想死尕兄弟了!”我一激灵,头忽地大了,说:“你说什么?”二嫂大概看出了我的尴尬,说道:“一句耍话就把咱们的孔夫子吓成了稀屎佬,哈哈哈哈……”二嫂脆亮的笑声在北岔野地里回荡,震得落山的月亮都在晃动

  二嫂能说“三话”,那就是粗话、脏话、淫话,有时她说出的话能呛死男人,但二嫂除嘴臭外,在队里从来还没有听说过她的绯闻。二嫂一直对我很好。

  二嫂的身段比我还高出半个头,长得有点“野”,力气也很大,但这一点儿都不影响她端庄的容貌和富有野性的气质。二嫂让很多男人倾心,我也不例外。

  男人只是抠抠眼屎,用脏手把脸上的灰土往干净捋捋,就算洗脸了。女人在炊事员那儿要几口水喷湿手绢擦拭一下脸,也就完成了洗脸的程序。每天需要三个人到20里外去拉水,天热,又是重体力劳动,消耗的水量很大,往往供不应求,首先要保证人的口水,所以在这一点上队长和炊事员都不能马虎。

   大约小上午时节,炊事员将锅盔和茶水送到了地头,这就是早餐。早餐后大家立刻开始拔麦。一连几天都是好天气,地逐渐变硬,麦杆也没有了潮柔,变得又干又扎手,虽然有护布包着小指,但我手上还是打下了血泡,要将血泡变成老茧,那就像蝴蝶的发育一样,从幼虫到蛹再到成虫这样一个艰苦的蜕变过程。在这个过程里你必须忍受生理与心理的巨大折磨,挺过这个过程你就变成了神。

  接近上午时,整个山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骄阳炙烤,每个人身上像背着火炉,地面发烫,脚又像踩在了热炕上,山沟里一丝风都没有。汗水渗透了每一根发丝,头发上的汗珠像野草上的露珠一样闪亮;脸上就像刚浇上水一样,身体的每个毛孔里都使劲往外冒汗。汗水顺着下巴、鼻尖、脸颊不间断地流淌,眼睛里注满了水,酸涩得无法睁开。头部的汗水和上身的汗水汇合在一起疯狂下奔。各路汗水全都集合在屁股槽子里,然后兵分两路,顺着大腿小腿直达脚掌涌泉穴,两只鞋也变成了水漏斗。背心、衬衣和内裤像从水中刚刚捞出来一样。我一边用小臂擦汗一边艰难前行。这时,我猛一使劲,不但拔不来麦子,倒让麦杆将我向前一?Y,栽了一个跟头,鼻尖儿几乎要触到地面了,我委屈得想哭;我的小拇指已经出血,麦杆的茎丝丝、茎签签扎进肉里头,一挨着麦杆就烧疼烧疼。这时五哥、王陆子等“疯子”又开始了“隔趟”,他们像一台台小型收割机开足马力飞速前行,将我这些慢客远远扔在了后边。他们拔出一趟后,也不坐在地头缓一口气,就给我、新梅、房天等人数下麦垄沟,又开始了他们的新一轮冲锋。

  都20多岁的小伙子了咋就这么孬,连个姑娘都不如,这还叫男人吗?别人能做到的,我为啥就做不到?吃一样的饭,受一样的苦,难道老师就成了孬种的代名词,虽然大伙可以原谅,自己可不能原谅自己。想到这里,我突然加速,很快,一趟就出去了。回视麦朴,上面有点点血迹。我又重新将小指头包扎了一下,钻进地里,死命地拔起来。拔得快的人给我这些慢客已经整整隔下了一趟,像四条屏完好地挂在了地里。我当然豁出去了,就是今天中午不歇缓也要拔完“隔趟”者留给我的任务。“疯子”们有的已经回窑洞歇缓去了,有的仰躺在地头上,大叉着两腿像驴一样扯着破锣嗓了在傻喊:“兰州的白塔者固原的钟,拉布楞寺上的宝瓶,疼烂了肝花者想烂了心,哭麻了一对儿眼睛……”地里的人渐渐稀少起来,大部分已完成任务回了窑洞。也有几个“疯子”在帮落伍者拔麦。谁都知道,这个时候能帮你一把的人,要么是你的兄弟姊妹,要么就是你的生死朋友,因为谁都累得要命啊!我面前的麦杆突然摇晃起来,见二嫂和五哥迎面拔来,自己的一趟任务基本上让这两人给完成了。 (qq空间哲理日志大全 www.wenzhangba.com)

  我问二嫂:“你不是做饭吗,怎么跑到地里来了?”二嫂笑了,说:“我知道你不会拔田,来帮帮我这个尕兄弟!”三成子趁机打趣说:“嫂子跟小叔子勾结起来连蛋哩,嫂子不见小叔子心里猫抓哩!”二嫂忽地扭过身子,将三成子头发一把揪住,就摔在了地上,接着又扑上去,抓住了他的一只腿,拽起就准备往前走。三成子怕这野婆娘真的拉着自己在麦茬地里走,那他光着上身的脊梁就会被麦茬划破,被硬地捋下一层皮来。于是大声喊道:“夜叉,我再也不说你的坏话了,你跟你小叔子亲嘴我也装作看不见!”二嫂松开了手。五哥拿过我的左手看看:“手都烂了,还能拔?”二嫂也赶过来说:“下午捆个子去,这苦不是你书生受的。”

   3

  抢饭又开始了。从上次抢饭后,黄队长就下了一道命令,让姑娘和媳妇先舀饭,然后再让小伙子们靠近锅台。二嫂手持一根刺条站在锅台边监视,如有“不法分子”胆敢在女人们舀饭时靠近锅台,那刺条就会落在他们的头上。所以小伙子们都在距离锅台不远处站着,就像起跑的运动员等待那一声发令枪响,先抢碗筷后抢饭。由于除第一顿饭外,以后大家都把饭碗放在锅台上让炊事员去洗,有的饭碗被拥挤的人群踏成了扁铁,筷子也被踏断了。于是碗筷已经没有了你我之分,谁抢在头里谁就有了吃饭的工具。

  女人们刚舀完饭,小伙子们就蜂拥而至。我没有去挤,因为中午和下午都做三锅饭,谁都能吃上面条,只是时间迟早而已。三成子去山后拉了一泡屎来迟了,于是拎起立在窑门前的一把铁锨,用袖口擦了几下,在山旁折了两个中指粗的蒿子杆杆就冲向了锅台。他从人们的头顶上将铁锨伸过去,直喊道:“王旭,给我锨上捞点面条!”因为铁锨中间是个凹形,完全可以盛面条。王旭已经自顾不暇,哪里听得见他的喊声。三成子见这样会延误抢饭的速度,于是就将锨把一掉,像日本鬼子端着枪,劐开一道人缝,想把铁锨伸进锅里直接去挖面条。还是二嫂眼尖手快,一把夺去三成子的铁锨:“你这混猪,这是早晨抄了屎的铁锨,你就往锅里伸,你想吃屎还是想吃饭!”说着,嗖一下从人头上将铁锨扔了出去。

  多亏了二嫂,如果铁锨伸进锅里,那半锅饭就没人再去吃了。三成子重又挤出人群,红着脸仔细地扫描了一下四周,实在找不到饭碗,就重新捡起那把铁锨用袖口擦了好几遍,又揪下一把野草,里里外外又用力磨擦了多次,锨心锨背像涂了一层绿油漆一样,用他的话来说已经彻底“消毒”了。他又一次冲杀到锅台边。鉴于上次的惨痛教训,这次他让五哥用筷子给他的“碗”里捞了面条,然后端着“碗”转过身,人们都争先恐后给他让道,如不及时让开道让他出去,那五尺锨把就会撞在你的脸上,或者那淅淅沥沥滴着的汤水就会浇在你身上。他边走边吃,走出二三十步,又转过身吃着返回来,到锅台旁,刚好将锨里面条吃尽,又去挤进人群舀下一“碗”了。小伙子们和几个粗丑胖矬的姑娘都是这样,为争分夺秒,或站着吃,或走着吃,反正当他们又一次站在锅台边时,碗里的饭也刚好告罄。长年的饥饿、繁重的劳苦、糟糕的环境将他们的羞耻和尊严都剥夺一尽。

  一锅饭很快被瓜分殆尽。炊事员开始下第二锅饭。待二锅饭下熟,已经睡在窑里的十来个人又爬起来:“又饿了,吃个二道饭。”吃饭的人仍然不少。我在第一锅吃了一碗,在第二锅又吃了一碗,就睡觉去了。待到我一觉睡醒,还听到锅台在吵吵嚷嚷,伸长脖子一看,三成子和李家胖丫头还拎着碗站在锅台边,这次三成子当然有碗了。他们从第一锅开始吃,到第三锅还围在锅台边。听说李家胖丫头总共吃了5大碗,三成子吃了8大碗。下午拔麦子时,两人拔得最慢,像乌龟挪一样。用黄队长的话来讲:见了好的,不知道饱的!把胃胀坏了,人都蹲不下了。晚饭时锅台边没见他俩的踪影。上吐下拉整整3天。从此饭量大减。

  因为一小部分麦子还没黄好,于是队长准备将女人全打发回家。这时三成子大声喊:“把二嫂留下,二嫂是男人,留下我们好混心!”二嫂笑着说:“以后出门,把你家的老母猪拉上来混心!”大伙都笑了。二嫂拿出自己的手指护套递给我,说:“挨打要记数,再不能把手指弄烂了!”三成子一见,说:“哎呀,嫂子和小叔子也不避一避,当着大伙的面就心疼尕兄弟啊!都把我们馋死了!”二嫂反倒笑了:“王家瓜娃子,我小叔子人俊心好,又是老师,我就是疼他,爱他,气死你!馋死你!”我的脸红了,三成子大嘴一撇,把话锋又指向我,说:“康老师,听见了吧,二嫂把你吃到心里去了,今晚你们两人就在麦摞底下干实活去吧!”

   4

  没有了女人的山沟,男人就像野人一样。南山旁有一条小径,一直蜿蜒爬伏到一道高岭之后,离高岭不远处瑟缩着几户人家,这条小路就是他们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可时常不见人影来往。有一年我在这儿拔了半月麦子,也没见到一个陌生的面孔。

  我捆了几天麦个子,又拉了两天水,手指上的伤也基本痊愈了。我向黄队长要求拔麦。黄队长说:“你还是去拉水吧,你常不劳动,细皮嫩肉的又打下血泡咋办?”拉水这活一般都是老弱病残者干的,虽然这个后勤工作十分重要,但在拔麦者的眼中他们都是孬怂,连吃饭时黄队长都要喊一声:“让拔田的人先吃,其他人最后吃。”这些人有时能吃上一碗半碗面条,有时就只能就着清汤泡锅盔去了。但对我大家不会这样认为,因为我是老师,而且小有名气,拔不上去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对队长说:“这次我一定要护好手,肯定不比大家落后。”队长说:“这下你长经验了,护好手是拔麦的关键。你不管他们隔趟不隔趟,悠悠拔。”队长同意了。

  经过半月的磨砺,我这只蛹终于破茧而出了,成了一只翩翩起舞的花蝴蝶。我跟大伙一样的上趟,一样的出趟;就是那几个“疯子”隔起趟来,我也没有落后过。在这山沟里,我消失了斯文尔雅之态,更多的是农民的质朴、豪爽、粗犷和野性。如果大伙要求给他们说书,不论多累,我都尽量满足大家的要求。

  有几个人下午天热的时候,身上脱得一丝不挂。第二天,有多一半小伙子都脱了衣服,远远望去像一群原始野人在山沟里田猎。或黧黑或褐黄的身上汗水和着泥土淌下来,经太阳一照,像机器上的机油闪光。我也加入到了一丝不挂的队伍中。这时从山后走过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在这儿遇到陌生女人基本上是个奇事。这时老女人用两只手聚成喇叭放在嘴上喊道:“穿上你们的裤子,有大姑娘哩?”她的话谁也没听到,因为两者相距太远。我看到了女人,急忙去穿裤子,我刚提起裤子,腿还没抬起来,就被三成子一把夺回来远远地扔了:“隔这么远你紧张什么?就是看见了我们的?拢?枪媚镆菜憔?舜筇欤??槐沧幽芸醇?饷炊嗟募一铮克隳茄就酚懈F?兀 被贫映に担骸暗人?堑礁?笆保?忝敲淮┛阕拥牡铰筠?蠖阋欢恪!彼?降礁?耙灿?00米远,也是只见大概,不见细节。谁也没有去躲,那姑娘一直低着头疾步行走,边走边骂:“哪来一群野人!一群流氓!”那老妇人说:“这就是大同公社北同大队的那些野怂们!”

  合该这些受苦人有口福。五哥起夜时,听见下面的麦地里传来呼,呼,呼的声响,麦摞也在依次摇晃。他回窑抓起手电,持一把铁锨就向麦地里走去。他轻轻地靠近。看见一头野猪正在用鼻子拱麦个子,等麦个子翻倒,它就踩上去使劲地边糟蹋边美餐。他又蹑手蹑脚赶紧回窑上叫了我和王陆子,又带了一把铁锨,脚步轻轻地来到野猪跟前。我突然将一束亮光射向它的脸部,那猪一惊,脖子里的鬃毛唰一下竖起来,眼睛眯成一道缝,呼呼地吼叫着向亮光的方向扑来。王陆子趁势将铁锨向猪嘴里捅去,不料铁锨刚一入嘴,就听咔嚓一声,被那獠牙咬下一块,我熄了灯,身体向旁边一闪。五哥大喊:“腿,腿,向猪腿上砍。”灯光又向猪腿上射过去,然而那腿本来就很短,半截又陷进土里,根本就看不到,五哥的第一锨落空了。“往脊梁上砍!”我喊道。吓愣了的王陆子刚捡起地上的铁锨,那猪就呼叫着向他扑来。王陆子撒腿就跑。我又把亮光射向猪头,那畜生立时迷了路,停下来,接着转身又向麦地里逃,就在它转身的一刹那,五哥的铁锨已重重落在了猪背上,那畜生嚎叫了一声,扑通一下爬在了地上;同时王陆子的破铁锨也放在了猪背上;猪是跑不掉了,可是还没有死。五哥说:“你俩守着,我去拿切刀。”等五哥拿来切刀,猪已奄奄一息。我和王陆子照着电灯踏住猪嘴,五哥拨开针一般坚硬的猪毛将刀按在脖子里放血。睡觉的人们听到外面的喧闹声也起来了,当大家看见眼前是一头肥硕的大野猪时都兴奋地狂喊起来:有肉吃了!有肉吃了!

  这些受苦人一年四季都难得美美吃一顿荤腥,他们的胃里装的都是些白面、苞谷面、干菜和洋芋,至于肉食那也只有在过年时才得一见的美味。他们个个都馋得像个怀了孕的女人,吃些什么才能解馋呢?有的人捉麻雀吃,有的人捉老鼠吃,有的人捉野猫子吃。进到这北岔里来,大家期待就是山顶上流云般一闪而逝的黄羊,能够捉到一只该多好啊!然而那东西是上帝豢养的玩物,永远都不属于他们。这时黄队长郑重宣布:五哥、王陆子和康霖三人为大伙捉到了野猪改善伙食,今天就在窑洞睡觉休息,他们的活大家去干了!“好——好——”大家齐声欢呼,声音在山沟里久久回荡。但我们三人并没有居功自傲,回窑洞补了一会觉,又去田里跟大伙拔麦去了。

  落了两天雨,山高路滑,口水拉不回来了。黄队长急了,忙命令大伙:拿上锅碗瓢盆,到山腰间的坑坑洼洼处去汲水。既然下了两天雨,坑洼处必然有积水,黄队长的这个应急决策没错。

  我和二喜娃拿着脸盆来到山脚下,见一处水洼里指头粗的黑蛆像乌云般游来荡去,其间还自由自在的漂浮着黑乎乎的羊粪蛋。二喜娃二话没说,蹲下来用双手摆了摆??脱蚍嗟埃?跗鹱撬?退徒?俗炖铮?街缓谇?奈舶驮谒?淖齑缴衔璧福??笞煲徽牛?鲆幌陆?谇???诶铮?距浇?谇?式?宋咐铩N蚁帕艘惶??畹溃骸澳闶侵戆。∈阂渤园。≡趺凑庋?荡簦俊倍?餐尢??止??恍λ担骸澳阏馐榇糇泳筒欢?耍±嵌隽瞬烁?汲粤ǎ?丝柿寺砟蚨己攘āG澳晡腋?宥尤グ温螅??狭苏???欤?蚁仁呛攘俗约旱哪颍???釉琢艘煌反笊?冢?蠡锵仁呛嚷硌??仪赖搅寺砟蚺荩?阕阌邪肓撑瑁?液屯?の胰撕攘苏??惶臁2还??蛛?殖簦?蛛?殖簟!彼???《?攀郑?路鹉请?羝?拐吃谧约鹤齑缴稀Ⅻ/p>

  “真是个脏怂!”我毒毒地骂了一句。

  突然,一阵群马啸叫声,从山背后冲下来几匹骡马,径直奔到水洼边就争先恐后地去喝水。二喜娃忽然缓过神来,骂道:“畜生,老子们还没有舀水呢!”他拎起身旁的麦个子,就胡乱地向这群畜生甩打过去。可渴极了畜生只顾死命饮水,根本就不知道身旁发生了什么。二喜娃见他的行为在畜生中没有引起任何反响,火了,跑到高处,一个燕子展翅,腾一下,身体落在前腿插进水洼中只顾饮水的老骒马背上;那马一惊,拔腿而出,在他的拳头击打下,在地里疯跑起来。二喜娃像只干猴在马背上颠簸着,骂道:“我日你八辈子先人,你敢喝老子的水,我连你的老逼都日了!”说着,忽地在马背上调转身子,拿手向骒马的阴部捅去,那马一声嘶叫,四肢腾空,一个惊天耸立,将二喜娃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我已经被眼前的情景吓愣了。二喜娃用指头躲着我,喊道:“快去舀水!”我跑到水洼旁,那些畜生已经将水饮得干干净净,只有一头小毛驴还在打扫着战场——使劲地舔舐着水洼中的一丛蒿草,试图从上面挤出些水分来。

  

   2015年8月22日定稿于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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