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
爸爸和妈妈有一段很浪漫的爱情故事,我不是见证者,故事的大部分信息都来源于我的外婆——一位记性还不错的老人。
一天和一辈子是不一样的。
东方的天空苍蓝苍蓝,西面的晚霞红透半边天。
她蜷着腿半跪在床上,使身子探出窗外,月亮单薄的几近透明,秋风顽劣地呼啸着跑过她眼前,一滴水珠被冷落,滴在她的鼻尖,一片冰凉。
“已过来讨过八字了,与你很合,你老父也私下托人打听了,是个老实忠厚的,赶明儿你俩见了,就把这亲事定了”
李玉真蜷着腿半跪在床上,望着窗外残破不堪的月。改革开放的春风明显还没来得及吹响这片未开化的土地,她虽知道父母开明不至于强迫她,但毕竟是终身大事,毕竟代代相传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何况她只是个女子,这个时代,作为一个女子,总归是有些力不从心的。就比如,若他不回来寻她,难道她能什么都不顾单枪匹马的杀进他家?
有些事情,当然只有男人去做,才显得不那么岂有此理。
她一向喜欢四两拨千斤的办事风格,既不强行篡改,也绝不随便听天由命。
就像他们之间的故事。
好像凡事有了一定程度的风险,反而更加值得人们虔诚以对。
记忆中的清晨,裹满了迷蒙的大雾。她走在路上,听大姨絮絮叨叨嘟嘟囔囔。她是来替小妹拜见干妈的。
这个看起来一脸精明的老人好像很满意她这个干女儿,眉眼里尽是笑意。她看着她从进门开始一直沉默安静,话都是旁边大姨在解释,但她看得出来她不是任人摆布的,她不似仙梅那么刚犟,却绝不是受欺负的主。
她也确实不是。
但她现在规规矩矩的站在这里,她是知分寸,懂拿捏的人,尤其在长辈面前,她能忍。
张达承从空军87071部队回来,正巧撞上往外走的李玉真。
这个世界有一个词叫阴差阳错,还有一个词,叫命中注定。
是她(他)!两人相视一愣。然后她迅速低头,侧着身子从他身旁擦过。她的长发在四周围的空气里留下一缕甜丝丝的刨花油的香味。
吴仙梅是张达承母亲的第一个干女儿,也是老人家物色的最佳儿媳人选。老天有眼,吴仙梅喜欢张达承。这在村子里不是秘密。
但是当事人张达承好像很不情愿。一个男人,被一个热情洋溢的女人热爱着,任谁都会艳羡,张达承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是。
张达承不喜欢吴仙梅。
张达承喜欢李玉真。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正踩着缝纫机给她表弟李忠缝被子,他进来她也没有发现。他看着她认真飞针引线的样子,看着阳光洒在她安静的面容上,那么柔和宁静的模样,突然就觉得浪荡了半辈子,若有这么样一个女人,在炊烟升起的时候,在夕阳渐落的时候,在牛羊归来的时候,在一切平凡而又安稳的日子里相拥无言,那是该多么满足,多么幸福!
张达承是孝子,但他不是君子。他是答应了母亲与吴仙梅正常交往,但是吴仙梅一来家做客,他就跑了。 (经典语录 www.wenzhangba.com)
吴仙梅做客一天,他便在好兄弟李忠家待一天;
吴仙梅做客一月,他便在李忠家赖一月;
吴仙梅敢做客一年,他便敢讹李忠一年。
他不是没脑子,他是太了解他这位干妹妹的火爆脾性,要不了一个月,全世界都会知道他张达承躲着吴仙梅,他不信她还能在他家安然自若。
不过他倒是希望小仙梅在他家多待一些时日。
因为李玉真的大姨,是李忠的母亲。不到一个月,他们从陌生人变成挚友。这其中,不是没有仙梅的功劳的。
他说部队的趣闻,她认真的听;
她买了线团做围巾,他仔细的瞧;
她做饭,他去后井帮她打水;
她带他走她常走的那陇田埂,四周围的麦苗一漾一漾,含笑盈盈;
他骑自行车载她,沿着沙路两旁刚葱郁起来的灌木;
…………
张达承这场斗智斗勇的革命尚未成功,部队一道密令召他回师。他只有退出,将战场留给两个女人。
透过漂浮在空气里的尘埃,夕阳昏昏沉沉的,落入群山掩映的远方。
他蹲在路口抽到第三支白沙烟的时候,看见了她。她朝他走过来,抱着一个青布包。
他站起来,看着她轻轻地打开布包,轻轻地取出围巾,轻轻地套在他脖子上。然后她也看着他。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一列火车进站,他必须上车。她轻轻叹气,眉头未展,心事重重的样子。但她还是勉强上扬嘴角。
再见,她说,再见。
他一把把她拉进怀里,附口只说了八个字。他的声音比火车上的灯火还要昏暗,仿佛就要被这大风稀释。但那八个字,一下一下,敲着她的心。
她突然意识到,或许这就是他们存在的另一种意义。茫茫人海,他们相遇;重重阻碍,反而令他们的心意更加坚定。
火车鸣笛,不知又是多少人到来多少人离去。
她模模糊糊的感受到那一点抽象的好像不完全属于她自己的情绪,来自于她心底的渴望。
是的,她爱上他了。
吴仙梅嫁人了,新郎不是张达承。与另一个女人抢夺一个一心不在她身上的男人,她毫无赢面。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她吴仙梅也乐得收下人情债。
论聪明才智,论胸怀气度,她又哪一点输给那个男人?
一木支危楼。
她未攻城略地,但这一场不见硝烟的战役始终只有她守在最后。每一个故事都应该有一个结局,可是现在李玉真的八字被讨去了,李家紧锣密鼓的开始筹备一切可以筹备的了。
但他还没有回来。
她快撑不住了,他还没有回来。
张达承,她想,以后这就只是个名字了,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淹没在生活以下的称呼。
但是,谁又能抹去他们一起走过的路途?抹去他们之间的默契记忆?
这一定会是她常常记起的一个名字。
但是就在她以为他们会渐行渐远渐无书的时候,他风尘仆仆的赶回来了。他站在她的面前。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回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
我说过的,他说。
我一定,会回来,娶你。
于是1989年元旦,他和她结婚了。
两心相守携手白头。(文/悟禅)
后记:
(在他们的爱情追逐中还有很多故事,妈妈告诉我一部分, 是教育我自尊自爱时的举例说明;还有一部分只属于爸爸和妈妈,我也不知道,偶尔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中窥得星点)
要感谢上苍一次,如果不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我爸妈没在一起也就没我了,阿弥陀佛;
再感谢上苍二次,我爸妈不玩儿扣扣,要不就没有故事分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