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间最心酸的话，莫过于“我有钱”

故事本该

英勇且美好

Story

百宝箱里装的到底是财宝，

还是女性如明珠美玉般的尊严，

早有数不清的评断。

男女之间，

情到深处最心酸、最苍凉的一句话，

恐怕还不是爱不爱、恨不恨，

而是——“我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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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写到了明传奇《焚香记》（《情探》）里，落难公子“王魁”中了状元，有了柔情蜜意的新娇妻，于是舍下了患难时结交的妓女敫桂英。

王魁用两百两银子发落旧爱，桂英泣诉无门自尽，世人都道桂英过于痴心，错付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自私郎君。也有人不禁探问，桂英都拿了两百两银子（分手费）了，为什么还要去死呢？

又写到“三言”中的《珍珠衫》。有情有义的“好前夫”蒋兴哥，居然赠予出轨前妻“十六个箱笼”的再嫁厚礼，世人又怨其痴情，是非不分，为他不值。

可见女人与钱，自古以来都是长盛不衰的戏码、经久不息的流言，让人喜欢看又害怕看。常言道，“说着钱，便无缘”。然而实际上，钱与缘的牵绊是那么深，现代人同样挣脱不了。

▲Alison Scarpulla 摄影作品

还有一则“女人与钱”的经典故事——《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收于《警世通言》第三十二卷，流传甚广。

我们知道杜十娘这个形象，大都是因为其“怒沉百宝箱”的壮烈事迹。虽然出身青楼，但杜十娘刚烈侠义，情深时将全部希望寄托于绍兴公子李甲身上，得知李甲将她转卖给盐商孙富之后，心灰意冷、不卑不亢将多年家私宝物一件一件抛向江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纵身跃入波涛中。

这个故事太有名了，使杜十娘有了“女中豪杰”的美誉，也使得李甲、孙富形象猥琐不堪。

其实早在杜十娘沉箱之前，冯梦龙已经托付故事中李甲的同乡柳遇春，夸赞十娘“钟情所欢，不以贫寠易心，此乃女中豪杰。”那时，十娘只是拿出了一百五十两的私房钱交于李甲替自己赎身。

可见，在民间，女人要成为“豪杰”完全不用去死，拿出家私陪着清贫的爱人度日，从一而终就行。

反正身为好女人，你不能嫌弃男人穷，还要让自己看起来不花钱，这就是美德。而成为“风流领袖”的姿仪，也是要和“贫穷”的外观相联结的，譬如杜十娘是褪去华服、首饰，蓝缕出院门。过寻常日子，花自己的钱，也不能穿金戴银。

杜十娘聪明过人、又有主见，她轻蔑盐商轻薄，又痛恨虔婆贪婪。她到底喜欢李甲什么？冯梦龙写的很有意思，说“见他手头愈短，心头愈热。”

十娘好像就是喜欢李甲爱她爱到“衣衫都典尽了”，住的地方都没有，可还是哭哭啼啼要跟她在一起，并没有爱上别人。

他也感激杜十娘几次三番袒护他、帮他解围，他依赖她又出卖她，出卖她不是因为看不起她，他压根想不了那么多事，他只是觉得，杜十娘总是会有办法的。

▲Deborah Sheedy 摄影作品

早前说冯梦龙写商人有情，要一边给钱一边哭。李甲也是个爱哭鬼，他的技能是“含泪不能发一语”、或“欲言不语者几次，扑簌簌掉下泪来”。杜十娘有一个动作很惊人，“抱持公子于怀间，软言抚慰”……

而这个“抱持”的动作，在拟话本“杜十娘”之前的蓝本《负情侬传》中也是有的。总之整个过程里，李甲一直在哭，哭而不求情，惹得十娘心生爱怜，在此，仿佛男女性别做了彻底的颠倒。男性是弱势的，需要保护的，女性则是主动的、伟岸的。

虽然百宝箱才是看官们最心疼不已的道具，杜十娘和李甲婚姻最大的阻碍并不是钱，而是那个从来没有出场过的李甲的父亲李布政。李甲实在怕他父亲，这才鬼迷心窍听从了孙富的建议。(情感文章大全 www.wenzhangba.com)

十娘藏了那么多钱，倒也不一次性拿出来交底，而是一点一滴，扮家家一样跟李甲玩我出一点你出一点的游戏。万金宝箱，她不直接带走，而是交给姐妹们假动作托付赠予。开箱取银，也不露虚实，没用的李甲看都不敢看一眼。其实十娘这些手势，都是为了训练那位平庸的公子，能稍微多想一点来日方长。

到头来，十娘的确守住了自己的情场，李甲并不花心，这在风月场上也能算是奇景，她只是没料到李甲会哭着把她卖掉。

实际上自古以来，女人拿出自己的钱交给贫穷的爱人这件事，一直是挺不吉利的。最惨的事例莫过于《勘玉釧》。

明代钱塘俞素秋，自幼许配给书生张少莲。因娘家觉得少莲清贫要退婚，素秋将所佩戴的一对玉钏摘下一只，命丫环鸾英送与少莲，嘱其变卖以做迎娶之资。不料，鸾英将玉钏误投少莲学友韩臣手中，韩臣顿生邪念，冒少莲名，混入俞府与素秋成亲。当天夜里又刚好遇上窃贼入俞家偷盗，杀死了俞母及鸾英……

素秋自尽前说，“都只为不嫌你贫穷境况，才落得个失贞节我无有下场，可怜我到此时有话难讲……这件事总是我自己荒唐。”

俞素秋是后悔的。她后悔的没有错，因为张少莲很快娶了别人。

杜十娘最后也是后悔的，她痛斥孙富、又泣诉李甲眼内无珠。冯梦龙也评得有趣，说“明珠美玉，投于盲人”。好像李甲、孙富都配不上杜十娘，她有生之年没有遇到一个值得的人，是运气不好。

▲Deborah Sheedy 摄影作品

我倒是很喜欢两人方才结伴离开青楼，坐船到瓜州那一段。那时，两个有情人几乎算是流离失所，都为爱情付出了代价。

月明星稀时，李甲说得很恳切，大致说，自从离开都门，两人被困守在一个船舱里，四边都有人，没有办法好好说话，现在终于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们喝一点吧。此外，最近好多不开心的事啊，很久没听你唱歌了，现在没有人，你唱一点吧。

杜十娘也很感动，唱了《拜月亭》。月亮是中国人的情主牌，月有圆缺，人有聚散。《拜月亭》说的也是小儿女患难的故事，让人相信那两个人、那一天在清江明月里，全是真心。

古代的传奇大部分都是男人编写的，在男人眼里，女性的吸引力恐怕和金钱的吸引力差不多扑朔迷离。那似乎是甜美的，又带有威胁，似乎是真挚的，又难免掺有杂念。

百宝箱里装的到底是财宝，还是女性如明珠美玉般的尊严，早有数不清的评断。杜十娘是不是不该测试李甲对钱的态度？李甲作为一个败家子，本来也算不清钱是何物。他那么糊涂，连责怪都担不起来。

扯开去说，前几天又看一遍《玻璃之城》，看到韵文为了去伦敦看港生拼命打工。她过世以后，母亲边烧纸钱边说，韵文那个时候为了打国际电话、为了出国，打好多工挣了很多钱，很多很多钱，但那个时候她什么也不说，不说为什么赚钱，也不说要钱来干嘛。

电影里后来没有说，港生和韵文分手之后，韵文是怎样一点一点地花去那些对一个女学生而言有点多的钱。那些钱曾经是有意义的，好像是连结着爱情的鹊桥，是通向爱人的声音、爱人所在的星球。经历过异地恋的人都会懂得。

这些故事到此或者给我们一个很大的启迪，那就是男女之间，情到深处最心酸、最苍凉的一句话，恐怕还不是爱不爱、恨不恨，而是——“我有钱。”

玉钏儿、百宝箱……明明是鹊桥的砖瓦，却没有带那些深情的女性走向团圆。

▲Luci d'inverno  摄影作品

**王魁负桂英的故事参见：《负心汉重遇发妻时说了什么？他说“哎呀”》

**蒋兴哥的故事参见：《中国好前夫的人设，他才是鼻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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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怡微：青年作家。

性格不讨喜，人却挺好的。对时尚一窍不通，跟高跟鞋也装不了熟。对“鞋”第一次有了感动，是《岁月神偷》里说“鞋字半边難，亦有半边佳。一步难，一步佳。难一步，佳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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