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与冯雪峰:爱而不得 相望江湖
爱而不得 相望江湖
梅莉
民国才女中,你是不能不提丁玲的。她不仅有才还有貌,是名副其实的民国美才女,尽管她的名气与才华都盖过了她的美貌,不被世人公认与提及,但是如果你看过她的那些旧照片就以略知一二,年轻时的丁玲长得虽不至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倒也时尚文艺颓废、大眼妩媚忧伤,别有一番风情,难怪她颇具男人缘。
丁玲还是个幸运儿,出生于湖南福安县一个有名的书香门第。母亲是知府的女儿,父系家族更兴旺发达,光是她一家就有200多间房子,绝对属于富二代。不幸的是,丁玲四岁就丧父,母亲余曼贞二十八岁守寡,带着一儿一女投奔娘家,并把年幼的丁玲许配给自己三哥的儿子。她三哥余笠云在常德也是名人,系留日学生,曾任常德市教育局长。那时,还是愚昧,近亲结婚的多。订婚后,余家送给丁玲一枚金戒指。但是,丁玲后来看不上表哥,主动退婚,把金戒指还给了舅舅家。
和冯雪峰认识的时候,丁玲那时是已经和胡也频生活在一起了,只是日子过得很清贫,捉襟见肘,因为胡比她还要穷。当时她在《小说月报》上发表了《梦珂》后,蜚声文坛。同时,胡也频的文章也频频见报,稿费的收入使两个人生活大为改善。他们计划凭丰厚的稿酬收入,去日本留学,所以打算先学日语。于是,经朋友介绍,请来北大日语系的学生冯雪峰教丁玲日语。
1919年省公立二女师预科班求学时的丁玲
第一次见到冯雪峰,丁玲觉得他像个乡下人,长得很丑又土里土气,也是个穷鬼,尽管当时的冯已是著名诗人。丁玲很失望,其实女人有时比男人更看重颜值。但是后来,这个其貌不扬的诗人却以他的博学多才征服了她,丁玲丰沛如雨季的情感又勃发了。
当年胡也频是以死打烂缠感动了丁玲,使她从被爱尝到恋爱的滋味,而冯雪峰却使她尝到爱上一个人的滋味。之前她也如蜻蜓点水般地爱过瞿秋白,但那更多的是少女懵懂的一种敬慕与崇拜。
丁玲于是在胡也频与冯雪峰之间痛苦地纠结着,明知不能爱却偏偏想去爱。
爱情注定只能两人行,三人同行,总有一个不行,其中一个坚持不住要退出来才行。最终理智战胜情感的冯雪峰选择了离开,本来嘛,他是后来的。
冯雪峰离开后去了上海。但两个星期后,丁玲因为倍受思念的折磨,也追随冯到了上海。胡也频受不了自己老婆跟人跑掉,随即也追杀过去。想想那个时代的人对待爱情真是有满腔激情,960万平方公里的祖国大地作任由他们你追我赶、尽情撒欢、尽情纠缠,这种爱的自由在我们这个年代都不常见。这情景与当年的赵清阁作为“第三者”黯然离开四川的时候,逃到上海,老舍舍不得放手追随情人而去,一个月后,大老婆胡絜青也拖儿带女“追”到了上海的一幕如出一辙。
1923年丁玲与母亲蒋慕唐在常德
性格豪放的丁玲,堪称是女权主义者的鼻祖,最后提出一个奇葩解决方案,即三个人一起共同生活,厉害吧。于是,冯雪峰在杭州西湖边租了两间房,冯雪峰住一间,胡也频住一间,他们仨真的和平相处了一些日子。丁玲可以在冯雪峰的房间手握手地探讨文学,也可以回到胡也频的房里相拥写作,她简直是一主二仆,像个女皇,这情商连林徽因也自叹不如吧?
可惜好景不长,这种局面最先扛不住的往往是爱得最深的那个人,结果当然是胡也频受不了了,他当年追女神追得得那么辛苦才成了自己的老婆,如今他要与人共享老婆,这哪行啊……爱情都是自私的,他怎能眼睁睁地忍受自己心爱的女人与别的男人暧昧?
于是他折回上海,找到了好友沈从文诉苦。
沈从文给他出主意,叫他别轻易放弃真爱,并传授一些夫妻相处之道,又灌了一通心灵鸡汤给他喝喝,胡也频也就想通了,第二天起身返回杭。
最终,爱情三人行的试验,因太过理想化而失败,冯雪峰再次选择了退出。
丁玲与冯雪峰之间,不是不爱而是不能。看着心爱的男人走了,尽管多情的丁玲心碎一地,但还是收拾好心情和胡也频重归于好,对这个视她如生命、用情至深的男子,她终究还是不忍心伤他太深。
这段惊世骇俗的‘柏拉图式’三人行爱情告一段落后,给丁玲留下了一个后遗症,冯雪峰成了她心头的朱砂痣。
在暮年,一向敢说敢为的丁玲,回忆起那段三人行时光这样说:“对我来说,情况非常复杂。虽然我深深地爱着另一个男人,但我同胡也频同居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彼此都有很深的感情依恋,如果我离开他,他就会自杀,我决定,我不能同我所爱的这个人生活在一起,于是对他说,虽然我们不能生活在一起,我们的思想是分不开的。并说,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是我所爱的,不管他可能离得多远,这个事实决不会改变。我说,因此,我们的爱情必须是‘柏拉图式’的。这个决定使他非常痛苦。我最后不得不拒绝继续看到他,并完全断绝了这种关系。”
得不到的最美,丁玲也成了冯雪峰心中的明月光。
世间有一种爱情最虐心,就是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
胡也频牺牲后,冯雪峰前来安慰丁玲,爱情之火重又在她的心中熊熊燃烧。她写给他的情书依然如火般炽热:“只愿意永远停留在沉思中,因为这里占据着你的影子,你的声音,你的爱……我呢,不敢再打扰你,用大的力将自己压在这椅子上,想好好的写点文章,可是写不下去,心远远地飞走了,飞到那些有亮光的白云上,和你紧紧地抱在一起,身子也为幸福浮着……”(经典哲理文章 www.wenzhangba.com)
这样直白而挑逗的情书一般男人怕都难以抗拒吧?可惜此时冯雪峰已是使君有妇,他又是个严肃而富有责任感的深沉男人,只能冷处理了这段真挚的感情。两个人选择远远地相望而不是重浴爱河、耳鬓厮磨。
对于他们最终没能在一起,丁玲是有过抱怨过的,她可能认为他是爱得不够深。在写给他的信中说道:“你为什么在那时不更爱我一点,为什么不想获得我?你走了,我们在上海又遇着,我知道我的幻想只能成为一点幻想,我感到我不能离开也频,我感到你没有勇气,不过我对你一点也没有变,一直到你离开杭州。你可以回想,我都是一种态度,一种愿意属于你的态度,一种把你看得最愿信托的人看。我对你几多坦白,几多顺从,我从来没有对人那样过,你又走了,我没有因为隔离便冷淡下我对你的情感。”
她是够坦白的,还写道:“我真正地只追过一个男人,只有这个男人燃烧过我的心。”这个“男人”当然是指冯雪峰。
“我只好好的向你做一次解释,希望你把我当作一个男人,不要以为我还会和你麻烦(就是说爱你),我们现在纯粹是同志,过去的一切不讲它,我们象一般的同志们那样亲热和自然,不要不理我,使我们不方便。”
从后面的这封信中不难看出,冯雪峰拒绝了丁玲炽热的爱,并且采取不理不见的态度。这使得丁玲非常痛苦,为了不失去他,只好退一步说对冯的感情已经升华为纯洁的革命友谊,来挽回自己和他见面的机会。
丁玲这么爱冯雪峰,那么冯雪峰到底对她怎样呢?从他为她做的事来解读,他的爱如静水深流,是表面风平浪静,内心波涛汹涌。
1933年丁玲被捕,冯雪峰四处奔波找人营救她,虽然未能成功,但此情天地可鉴。
1941年“皖南事变”,冯雪峰被国民党关押至上饶集中营,受尽折磨,几度濒临死亡的边缘。但是他还是挺过来了。在狱中,他告诉难友、画家赖少其,他梦见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在支撑他,帮他度过难关。赖少其根据他的描述,画出了这双眼睛。解放年,赖少其见到丁玲时,马上醒悟到,这不就是冯雪峰说的那双眼睛么?
在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是丁玲支撑着他活了下来,她一直是他心中的女神啊。
八十年代,骆宾基拜访丁玲时,说起他早年曾与冯雪峰长谈三夜,其中有一夜,冯雪峰专门对他讲到自己如何对丁玲一见钟情。骆宾基说:“我印象当中,他见了你,有一个感想:完了,什么都完了,名誉呀,地位呀,都完了。我心里想,怎么会有这种感情呢?后来年纪大了,才懂得,那也是一种被俘虏的样子,一见就钟情的样子。”
丁玲听了像小姑娘一样开心得不得了,说那他从来没对我说过,也没表现过。能让人一见钟情的女人多半是美女,不然谁能一眼望见灵魂?丁玲的情史那么丰富,是因为长得美的没她有才,有才的没又她美,所以,她在男人的世界游刃有余。
有一种男人就是不习惯表达自己内心真实的情感,如火的感情似熔岩深埋,冯雪峰就是这样的男人。韩寒在电影《后会无期》有一句经典台词:“喜欢是放肆,而爱是克制。”
诗人与诗人还是有本质不同的,这事若是遇到像徐志摩那样的情种,早已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有多么爱她,哪管什么伦理纲常、宗法家风、道德风尚啥的,早就燃烧到一起了,可冯雪峰对丁玲的爱很深却很克制,是个君子。
1936年丁玲经党组织营救出狱后,两个有情人终于又见面了,死里逃生再见不易,但是却没有发生什么激动人心的事。丁玲在回忆录里说:“看到他我第一个感觉是他变了。怎么变了,变在什么地方,我说不清楚,也不可能细想下去;我只顾自己说话。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并不是说到什么伤心的地方才哭的,好像这眼泪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准备了三年的时间,堵塞在我胸中、眼中已经三年了,三年来随时都想找一个地方把它全部倾泻出来。我已经忍无可忍,呵!我该流一次眼泪了。于是我尽情地哭了起来了。我以为我会得着满腔同情和无比安慰,然而我只听到一声冷峻的问话。雪峰说道‘你怎么感到只有你一个人在那里受罪?你应该想到,有许许多多人都同你一样在受罪:整个革命在这几年里也同你一道,一样受着罪咧’。这的确是我没有想到的。此时此刻,我唯一希望的是同情,是安慰,他却给了一盆冷水。”
没办法,冯雪峰就是这么扫兴,他是暖水瓶男人,外表冰冷、内心滚烫。
然而,世间事,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他们的一生都彼此牵挂,心心相印。
他也默默帮她,1946年,冯雪峰在国统区里为丁玲出版了一本《丁玲文集》。他还从自己微薄的薪水中每月提出一部分以丁玲的名义每月寄钱给丁母。
丁玲的秘书凤珠记叙过一件很感人的事: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丁玲、冯雪峰先后担任过中国作协党组书记和《文艺报》主编。五十年代中期,他们同时受到错误批判。在一次作协召开批判他们的会议上,在冯雪峰发言时,丁玲忽然插话:“我知道,你那样讲,都是为了维护我!”本来气氛森严的会场,听到这样的对话竟也一片沉默。
这样的绝世深情,光明磊落,是人都会被感动的吧?凤珠说:“我心里真难过,都什么时候了,还互相惦记着呢!”
所以说,不论丁玲后来有过多少段情事缠身,冯雪峰无疑是她心底的最爱。这也是作为作风豪放的美女作家最隽永的一段恋情了。
1985年,丁玲不顾年老多病,坚持从北京远赴浙江义乌参加冯雪峰学术研讨会。1986年的农历大年初一,丁玲知道自己在这个风风雨雨、几度浮沉的世界里日子也所剩无几了。清晨,丁玲在病榻上迎来她的最后一个春节。听着街上一阵阵鞭炮声,感慨万端地说了一句:“雪峰就是这个时候死的。”
这个真性情的女人,尽管她后半生的姐弟恋生活得很是幸福圆满,但她仍用一辈子来怀念那个曾拒绝过她的男人,想起她说过的一句话,凡我想要的,不用去伸手,我会让他自动走过来,想必冯雪峰是她想要而没有走过来的唯一例外吧。
女神的爱也有落空的时候,于是,回忆里才有绵绵不绝的万种柔情。
作者简介:梅莉,徽州女子,现居上海,公职人员,闲暇码字,《意林》、《特别关注》签约作者。
本文节选作者的《民国温柔》(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5年月10月出版)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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