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权的滋味

　　自秦汉以来，中国就是一个官僚型的帝国。皇帝君临天下，但要靠官员替他打理一切。天下是皇帝的，官员按理说，都是他的雇员。对于雇员，就得有激励机制，不仅要发工资，还得有点别的激励手段，否则，人家未必给你卖命。

　　可以这么说，自古以来，落实在官员身上的激励机制，主要的就是特权。

　　特权可以分成两大块，一块是显性部分的，在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官员按自己的级别，在各个方面都跟平头百姓有着本质的区别。官员能穿的衣料，颜色，样式，都是特殊的，绝非一介白衣所能比拟。一个白衣入仕，叫做释褐，即脱去平民的衣服，换上官服。科举制实行之后，及第者还要举行释褐仪式，表示从此进入特权阶层。做官的人，不仅衣服，住房子，出门的车、轿，都跟平民不一样。越是高官，差距就越大，以显示其优越的地位。作为平民，尽管有钱人也可以享受，但一旦被发现有僭越的嫌疑，比如汉代不让商人及其家眷穿绸缎，如果你穿了，被人告发，就是死罪。所以，这种特权，也可以给官员及其家人带来荣耀。过去讲光宗耀祖，都离不开入仕做官，不入仕做官，就谈不上光宗耀祖。漫说做官，就是步入科举的第一个台阶，进学做个秀才，或者捐个监生，也可以戴方巾，家里可以有块表明身份的匾：“成均进士”，可以吹吹牛了。

　　特权除了显性部分之外，还有隐形的部分。即使官俸比较高的宋代，皇帝都知道，官员不可能单靠工资过活。他们在处理公务的时候，一定会有一些灰色收入，说得不好听的，就是贪腐。但是这部分收入，实际上在一定限度内，是皇帝默许他们拿的。仅仅在双方翻脸的时候，才会拿出来说事而已。不翻脸，官员尽可以足吃足喝，安享权力带来的好处。所以，像宋代的皇帝，对于谪官的一种惩罚，就是不许你签公事，不签公事，灰色收入就没了。

　　对于官员来说，做官本质上就是追求特权。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没有了特权，白贡献，能就几个乐意干呢？特权里有黄金屋，有颜如玉，还有光宗耀祖的荣誉。抹掉了特权，做官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作为老百姓，当然会痛恨特权。自古以来，仇官恨官，造反的时候把官儿剥了皮下油锅，仇视的不是官儿，而是官儿身上的特权。但是，这仅仅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在另一个方面，老百姓实际上又特别喜欢特权。如果没有这些特权，那些有能力考科举的范进们，为何要拼了命也要进学呢？众多老百姓，省吃俭用供儿子读书，到底为了什么呢、一旦博到了功名，有了一官半职，一定要回家乡显摆，显摆的什么？还不是官儿的那些特权。

　　都说中国老百姓喜欢财神，但福禄寿三星，才是他们最强固的崇拜。其中禄星的形象，就是民间所谓的吏部天官。吏部天官是干嘛的？再愚昧的农民都会告诉你，那是管干部的组织部长。有了官，福也好，财也好，都来了。

　　所以，敌视特权，敌视的并不是特权本身，而是因为特权人家身上，不在我身上。今天造反，可以因为他的特权而砍了他的头，一旦我起来，特权要比他还要大。摆谱摆的，比昔日被推翻的对象还要厉害。洪秀全的娘娘，一定比清朝皇帝还多，杨秀清的仪仗，也一定比清朝的皇帝排得长。

　　所以，无论怎么批，怎么反，在很多人心目中，特权一定是个好东西。就算闻着臭，吃起来一定香。我们的肉体，无疑已经迈进现代社会了，但我们的精神，大半个身子，还拖在中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