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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感激这个社会

2015-01-04 作者:康瑛 来源:康瑛原创 阅读:载入中…

我为什么感激这个社会

   我是一个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人。可当我懵懂知事时,饥饿像一座大山压在了我的身上。我用呆滞迷茫的目光瞩望着眼前苍凉的大地自问:一个人难道就是在饥寒煎熬中一步步走向死亡的吗?我能活过30岁40岁吗?至于我能否活到50岁60岁,就像大西北一个叫花子幻想着要看一眼华盛顿一样遥远。

   上学了不久,小伙伴们就被通知到领面。伙管室设在一座古庙里,管理员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头儿,他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柳条,一边向队列中不安分的娃娃头上乱抽,一边粗声吆喝:“排好队,按顺序来,准备好盛面的手帕,没有手帕的就把帽子摘下来,将面盛在帽壳里。”8岁的我早已将帽子油腻的一面翻转在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队伍缓缓挪动着,向那张搁着面袋子和杆秤的桌子靠去,大家就像佛教徒谒见释迦牟尼金身坐像一样虔敬与激动

  那是吃大食堂的日子,由于种种原因学校的大食堂停办了,于是就把每天的面粉分给学生带回家去,我每天的面粉是三两。这时又传来那老头的警告声:“别把面粉生吃了,带回家去交给爹妈喝拌汤。”待我打上面粉走出伙管室看见有人正在香甜地大口咀嚼生面,有人已经将面吃尽,擦着白乎乎的嘴巴并抖动帽子把它戴在头上。

  走在路上,几位同伴陆续将面吃完了。我不敢吃,怕爹向我要面,前天晚上就因为吃完了面,挨了父亲两拳。这也不能全怪父亲,一家人就指望这三两面喝拌汤呢。又走了几步,肚子实在叫得厉害,双腿发软,我便瘫坐在一块石头上。看见帽壳里白花花的面粉,就像葛郎台发现金子一样,我已经顾不得什么了,几口就将那三两面吞进了肚子里。我战战兢兢地回到家里,准备接受父亲严厉的惩罚。父亲大概看见我嘴上还未来得及擦拭一净的面粉,只沮丧地说了一句:“又吃了。”接着深深叹出一口气。

  记得又过了一些日子,父亲安排我一个任务:扫面。他说:“你个头小不容易被磨主发现,你去扫面最合适。”那时磨面用水磨,时间一长,磨扇下面转木的顶端就会积累一层又是土又是面的土面。虽然是土面,但饥饿的人们早已把条帚和目光投向了那里。

  父亲千叮万嘱,要我注意安全。当我小心翼翼地爬上巨大的水轮踮起脚尖准备行动时,只听哗地一声巨响,水轮飞转起来,我被甩出好几丈远,落在湍急澎湃的水涡中。当我醒过来时已经躺在一片沙滩上,父亲正跟磨主大声争吵:“你瞎了眼了,没看见下面站人吗?”实际上父亲的话说错了,需要开闸放水时根本看不见水轮上有人,稍有一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只有枯水时节水磨停止运行时检修人员才能站在上面去,否则,就等于伸手去触摸高压线一样危险。父亲背起我回家,边走边说:“你也不留给心眼,看见人家放水就赶快往下跳。”

  好像一个早晨,全村人一起端起了拌汤大碗。所谓拌汤就是在开水锅里搁上菜叶撒上少许面,再加上盐就可以食用的稀粥。大食堂最红火的时期,生产队发动社员到河滩去扫地达菜,这种天生地长的东西实际是不能扫的,要一粒一粒去拣,可在那个年代,似乎谁也没有这份耐心闲情。社员们用背斗背回掺合着杂物的很脏的地达菜,炊事员用竹筛将其在水中一淘,粗略地拣掉草片、大羊粪蛋之类,然后下锅撒面做汤。汤粥喝到最后,碗底澄着一层黑糊糊,那就是被泡化了的小羊粪蛋和其他污垢。好在饿疯了的人们眼粗口糙,不在乎这些的,只要汤多,能填饱肚皮就行。

  不久大食堂散伙了,母亲劳动回来,就要为全家人做饭。只见她将自己从田里带来的苦苦菜、猪耳朵之类洗净切碎,然后倒进开水锅里,再撒上一点麸皮。沸腾的锅水就像一块高低起伏的绿地,麸片就像绿地上点缀的灰白色小花,着实可爱。这饭就算做好了,食盐已经成了奢侈品,早就从我们的碗里消失了。每天中午放学回家见母亲烟熏火燎地做饭,就会背倚南墙席地而坐,双腿来回蹭着地皮,抬起脏兮兮的袖口左一把右一把擦着滚滚如注的泪水。母亲知道我饿极了,早晨去校时,水米不曾沾牙。她赶紧把盛满汤粥的黑色粗瓷大碗放在我手上。我大口大口的吞喝着,泪滴吧嗒吧嗒落入汤碗里,溅起小小的水花儿。喝完第一碗,又赶紧端起母亲为我晾好的第二碗,接着母亲又为我晾好第三碗。三大碗汤粥落肚,肚皮胀鼓鼓的,可心里实在“挖”得厉害,“挖”是难受,它比饥饿似乎更难挨。我抹干眼泪,?拉着后跟快要断裂的鞋子意犹未尽地到学校去了。

  时间的车轮驶进了64年,周围的日子似乎好了一些,但我们那个生产队由于占尽穷山恶水,苦情依旧。那时我已经到县城读初中了。在班上享受着每月6元的最高助学金,这些钱除了每月的伙食费外,还要挤出一些来做学杂费。从家里带来的主食是玉米面干粮,早晨就着开水嚼几口僵硬的干饼,中午从大灶打来每份5分的汤菜,那菜或萝卜条,或白菜丝,或洋芋块,制作得极其简单。但终于能吃到菜肴了,这是我自记事以来最奢侈的一段生活。玉米饼每顿限数一个,约莫三四两重,餐后仍然觉得肚饿,只好再灌进一大碗开水。

  1969年我回到家乡,做了一位民办教师。金秋时节,生产队的麦场上都有好几个耸入云天的麦摞。手扶子、双??子马拖着碌碡就吱扭吱扭响了起来,这美妙的“打场曲”伴着秋叶的飘零,伴着瑞雪的降落,一直到寒冬腊月才曲终乐阕。打场时节,还时不时背回一袋半袋粮食,碗里也发生了小小的变化,薄薄的、细细的七花面条藏在苦苦菜、芥子菜丛中就像碧波绿浪中驶来了几叶白色的小舟。每当母亲取面做饭时,父亲总要唠叨两句:擀薄细切,多待几客。当然不是招待客人,是在提醒母亲节俭度日,细水长流。我们这地方似乎永远是灾区,麦场一打完,少得可怜的玉米供应粮就来到了。玉米饼不见了,七花面条没有了,全队所有的家庭又不约而同地端起了能照见天日的拌汤大碗。玉米是粗粮,用它做成的拌汤喝得时间一长,胃里就像刀子刮一样难受。一日三餐一年四季喝拌汤,喝得人面黄肌瘦,疲惫无力,喝得人头昏脑胀,心力交瘁,喝得人欲死不能,欲活不成。本来每日进餐是人生一大乐事,可在那个年代我必须用坚强意志去对待,因为此时的吃饭成了痛苦的折磨。吃饭前我时常这样提醒自己:为了活着,为了那个缥缈遥远的希望,咬着牙把拌汤喝下去吧! wwW.wenzhangba.Com

  苦难的魔鬼步步紧逼我们,就像站在我们身旁,随时要把我们的小命拿回去。有一个时期,连玉米面拌汤也断了顿,放学以后,我和哥哥去田野里摘马莲骨朵,它是马莲花的果实,拿它煮着吃,入口涩酸腥臭,入胃疼痛发胀,灼烧如火,浑身打颤,三天也便不下来。我们又去剥榆树皮,煮烂了就像鼻涕糊糊一般,等到连榆树皮都被剥尽了,我们又去扫扎瓦籽……这些都是有毒的野草啊,为了活命我们只好就往肚里咽了。

  每天回家,老远就往自家烟囱眺望,看到袅袅依依的青烟,不觉一阵兴奋,今天有饭吃了,于是加快脚步奔进厨房;如果看不见青烟,心里就升腾起一股凄凉绝望情绪,厨房门紧闭着,推门而进黑壁灰墙,冰锅冷灶,案板上光光堂堂,没有了半升,不知母亲又到哪里借面去了,看来今天又没有饭吃了,连玉米面拌汤也断顿了。我坐在门槛上歇缓一会疲软的双腿,不见母亲回来就到菜园里拔了两颗水萝卜,掐了一撮青葱,到泉边洗净,生萝卜就生葱边吃边回到学校。中午的天气异常闷热,我倒上一杯白开水使劲喝起来,像通过多喝水来抑制肠胃对事物的渴望。眼前金花乱飞,忽然又漆黑一片,我就像被别人暴打了一顿又无处诉说委屈的小孩,禁不住大滴泪水洒落在打开的一杂志上,浸透了多层纸页。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深夜十二时才就寝,拼命的劳动工作,连玉米面拌汤都不能换回来,我活着还有什么情趣,那时我就像只身进入一个虎豹出没的荒岛,勾魂的死神好像手持铁链时刻站在我身旁。人穷命贱,真的,那时我未曾奢想能活到今天这把岁数。

  一天老校长巨崇昭把我叫到他的房间里,问我最近为何脸色很不好,我如实向他汇报了近期家庭生活状况,他当即决定将学校农场的小麦给我装上100斤。我有些受宠若惊,木楞楞地站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是我19岁那年发生的事情,我今年60多岁了,生命旅程中曾接受过无数次他人的帮助与照顾,需要做出真诚感谢和回报,可这一切都日渐淡忘了,唯独这“滴水之恩”却铭刻在记忆的石壁上,历久弥新。

  我已经从父亲的肩头上接过了一家人生活的重担。70年代,我做得最苦心的一件事就是换面。

  永登大同距离窑街有80公里,但没有正式路道可行。所谓路就是一条淌水的沙沟,枯水季节马车、自行车和行人就可以在这儿艰难地行走了。窑街有几座煤矿,工人们发工资供口粮,条件比我们好得多。于是我约上几个同伴骑上破旧的自行车捎上白面或鸡蛋出发了。

  几乎在那沙沟的里跋涉了整整一天,到下午六点便到了煤矿家属院,然后啃几口玉米干饼就开始行动了。我们是用一斤白面换人家二斤玉米面或者用两枚鸡蛋换一斤玉米面。我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害羞和胆怯了,完全像一位彻底失去脸面的乞丐,不论人家开门不开门,给脸不给脸,我都必须挤出一些笑容堆在脸上去挨家户去敲门。运气好一些一家就可以将你的50斤白面换完了,如果运气不佳,你就必须跑五六家甚至八九家才能完成任务。当把口袋装满已是晚上10时左右。我们几个同伴聚在一起将粮袋做枕头和衣在水泥墙角旁躺下来。

  次日天刚亮,我们在人家里讨半碗开水再啃几口干饼就踏上了回程。自行车的负荷成倍加重了,我们又开始在那堆满泥沙蜿蜒坎坷的山道上爬行蠕动了,但心里很甜蜜,这些玉米面又可以让一家人十天半月不发愁了。

  一次, 我和李虎、王长林到窑街换面返回,气喘吁吁将自行

  推到新站坡上。然后骑车下坡,那坡陡狭曲长,约有1公里,坡道两边是深渊绝壁。我们三人捏着车闸,小心翼翼行进。突然,只听“叭”地一声响,李虎的自行车闸断了。我急忙喊:“用脚刹车!用脚刹车!”他将右脚赛进前轮车叉中,忽一下,烟腾雾起,车轮瞬间将他的橡胶鞋底磨穿,脚掌上的皮被活活地剥去一块,鲜血染红了脚下的沙土和车轮。李虎已经像被剁取了右脚一样,彻底失去了控制自行车的能力。那自行车像个醉汉,摇摇晃晃,向断崖下冲去……

  当我和王长林及过往的乡亲们,费了好大的劲,下到断崖下,将他抱起时,他已经是腿断身裂,脑浆迸流。我和王长林将他的遗体用新站队的手扶子送回家时,发现他家两顿都没有开灶,就指望着他换面回来。然而撕心裂肺的哭声又将一家人送进了另一个灾难的深渊!

  没有了鸡蛋,没有了白面,我们不再到窑街换面了。于是我们又做起了“大买卖”。我们扒火车到西宁,用两元钱买上一口铁锅,然后又扒车到武威、张掖一带的农村里换麦子。一口锅换一锅粮食。第一次由于时间是在初秋,比较顺利,第二次却是在腊月20。

  我和王长林在张掖的一个小山村里换上粮食,扒上火车,坐在机车的煤堆上,经过一天多折腾,到达乌鞘岭。这时天气突然大变,又下起了大雪,海拔3600米的乌鞘岭差点成为我的断魂葬身之地。

  当火车喘着粗气,吃力地攀爬乌鞘岭时,我渐感浑身像背了冰块,不住地颤抖,接着浑身僵硬,嘴巴已经无法张开。我觉得我要冻死了,因为我前些日子,我们生产队换粮的人在经过乌鞘岭时就冻死过一个人。一会,我又浑身发热,脑子里一片空白,我闭起眼睛,等待着是福是祸的降临,我已经对“死”没有了任何的恐惧和慌乱。我从昏迷中醒来时,是在华藏寺候车室的火炉旁,这当然是火车停在华藏寺站,王长林见我快要死了,就将我慌慌张张抱下车,那两袋用命换来的粮食又让火车拉走了,不知去向何方。

  1981年,我们这儿实行了联产土地承包到户,第二年我家就解决了温饱。那些令人心碎的日子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我深情的感谢把我们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的邓小平,感谢这个改革开放的社会,使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幸福,越过越舒心!

  现在我已经退休,我已经来到了梦想中“华盛顿”。虽然我的退休金不高,但足以养活对生活没有奢望的自己和一家人。粗茶淡饭,布衣荆钗,一酒一饭足以。恨后而知爱深,苦后而知甜香。新旧相比,天壤之别,我还有什么聒噪之语!

  对我这样一个几多灾难差点夺取生命的人,我深深感激这个社会!感激我们的党和政府!展望远方,又是一个辉煌灿烂的春天

  2014/12/30

  甘肃省永登县第一中学(邮编:730300)教师:康瑛

  2006年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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