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糊涂”
又是好几天了，因为似乎永远都忙不完的工作和家务，再加上身体不适，没去看父亲和母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挺想念母亲对我絮絮叨叨的拉家常，尤其这几天，格外想，常常在半夜醒来，想念母亲那些似乎永远都说不完的家长里短 。
今天午休时间，打电话回家，安排好女儿的午饭，直奔母亲家里，其实也是哥哥家里，这么多年了，一直很感激哥哥和嫂子对父亲和母亲的照料，是他们的孝心，才让我得以安心的以忙为借口，好多天不来看父亲和母亲也不是很担心。按响门铃，是母亲开的门。父亲陪母亲看电视，哥嫂此刻不在，午饭时间正是餐厅最忙的时候。
我的到来，似乎一下子让父亲和母亲精神了，母亲张罗着倒水，父亲也从沙发上欠起身，挨着我坐下，问我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我实话实说，最近忙，再加上感冒了几天，父亲耳背已经好几年了，我说的话父亲未必都听得清楚，但父亲知道我已经回答了，父亲继续他的下一个问题，其实我知道的，肯定就是问我女儿好不好，乖不乖，学习怎么样，我依旧大声的回答父亲，好，都好，父亲似乎也知道我的回答就是好，还行之类的，所以，每次问完这样的问题，都点头说，那就好，那就好，就这样，一见面的问好就被父亲抢先了。不得不承认，我们关心父亲的速度，比起父亲对我们，似乎永远都慢半拍。
母亲沏好了茶，坐我身边，其实每次我来母亲都是如此，泡好一杯茶，迫不及待的坐下来，和我说那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不外乎就是我们兄姊各家的事情，这个外甥找了新工作干得怎么样，那个侄女要生了，大哥家今年庄稼怎么样，银行贷款到期了，三姐夫出院了病是不是彻底好了……，其实，母亲和我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只是我们怕他知道多了操更多的心，所以我们似乎形成了习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父亲和母亲，报喜不报忧，很多重大事情，只是简单地让二老了解一下，很多不愉快的事情，能瞒则瞒，可是，一辈子聪慧的母亲，只要从我们说话的神态里，就能猜出事情的大概，所以很多事情也瞒不过她。这些年，我们都越来越忙，能和母亲做下来拉家常的时间很少，大多就是和母亲打电话的时候，母亲问，我们说，所以每家的事情母亲都有所了解，然后就是谁去看她，母亲就和看她的那个人从各家一一说起，今天还是如此，听母亲挨家的问，挨家的说，我想我已经习惯了耐心的听，耐心的向她解释。因为我早就说过，有生之年能一直听母亲的唠叨，何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因为很多人，哪怕是呼天抢地，千呼万唤也断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而我，能在近不惑之年还依然能和健谈的母亲拉拉家常话，该是何等幸运且幸福呢？
就这样听母亲说着，不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快到上班时间了，匆忙整理一下，拎起包就出门。这时母亲恍如初醒：真是老糊涂了，光顾着和你扯闲磨了，你还没吃饭呢吧？怎么忘了呢？哎呦，你看我这脑子，真是不中用了啊，快来，这是你嫂子给我送回来的饭，吃点吧……看着母亲又急急的端出哥嫂为他们做好的饭菜，不由得心里一酸，因为我知道也理解母亲，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糊涂”，母亲每天都盼着我的到来，和她说说话，我来了，母亲又不知先从哪家，或者从哪些事开始问起，又生怕漏掉那些她一直记挂在心头的惦念，又生怕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又要匆匆离开，所以，母亲顾不得，实在是顾不得问我是否吃饭，她要抓紧这一点有限的时间，把那些一直紧紧牵挂心头的惦念说与我——她最疼爱的小女儿。尽管，我们不希望母亲操更多的心，但是做母亲的，哪一天不是心系她的每一个儿女呢？哎，母亲，这哪里是您糊涂呢，分明是我做得不够呀，我常常以忙为理由，有时一个星期，有时半个月，甚至曾有一个月之久都不曾来陪您，让您缓缓地说出那些对我们日日夜夜的牵挂与惦念。
在母亲一连串的“真是不中用”的自责声中，我匆匆下楼了，没办法，班还要按时上，这就是我们很多时候的无奈。刚到楼下没走几步，便听母亲在楼上叫我：钥匙，你的钥匙落下了！我一摸大衣兜，可不是吗，兜里空空的。抬头回应母亲：哦，是我的，扔……话音未落，窗口已经不见了母亲，只有父亲从窗口向下看着我，我用手势示意父亲是我的钥匙，扔下来就行了，父亲向我招招手，我想父亲是明白我的意思了，就耐心的等着，猜想母亲肯定是小跑着去客厅沙发上取钥匙了。好一会了，还是不见母亲回到窗口扔钥匙。我亲爱的母亲，真的老了，从客厅到卧室的这个窗户，竟用了这么长时间，母亲该是怎样的蹒跚着走这段路呢？正思忖着，单元门开了，竟是母亲，手里拿着我的钥匙，身着单薄。接过钥匙，忍不住埋怨：妈，怎么不从窗户扔下来呢？看您，着凉了怎么办？我的话一出口，母亲又是恍如初醒的样子，好像她真的脑子不好使了一般，拍一下大腿，啧啧一声，扶着楼梯扶手缓缓拾级而上，紧走几步，想把母亲送上楼，母亲坚决不让：快去上班吧，别晚了，我自个慢慢上就是了，哎，真是老糊涂了，不中用了…… (好文章阅读 www.wenzhangba.com)
一生好强又聪慧的母亲，和父亲在六十余年的风风雨雨中相濡以沫，养育了我们九个儿女，已有八十一岁的高龄。母亲尽管面容清瘦，但依然慈祥可亲；尽管行动有些迟缓，但依然衣着干净利落；尽管身材娇小，但依然身板挺直。可是，母亲就这么渐渐地“糊涂”了。大概，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母亲才会如此，因为对儿女无私的爱和牵挂，才会渐渐“糊涂”，“不中用”；也只有母亲才会如此，即使“糊涂”，“不中用”了，也是想着自己多走几步送一串钥匙下楼来，而没想过让女儿多走几步上楼去，母亲若疼自己胜过爱女儿，一定会说，你上来拿吧，那么，母亲也一定不会身着单薄的下楼来，被女儿嗔怪，还不断地自责着。
母亲，我该说什么好呢？ 其实，该自责的是我，或者是更多的像我一样的儿女。
父亲和母亲于我们的恩情，不是此生能够说完或者写尽的，而我们对父亲和母亲所尽的一点孝心又是何其微薄与渺小，我们常常以忙为借口，疏忽了晚年的父亲和母亲的需要，我们自以为是，以为给了他们物质上的享受，就是尽了孝道，可是何曾真正关注了他们内心的，精神上的需要呢？他们需要倾诉，需要我们陪伴，需要我们的呵护，就如我们当年对他们的依赖一样。我们就这么忙着，疏忽着，甚至厌烦着，让我们年迈的父亲和母亲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牵挂与想念中，渐渐“糊涂”着，最后自认为自己是“不中用”的人，是儿女的累赘而寂寞，甚至郁郁而终。
龙应台在《目送》中这样写：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在这样寂静的冬夜，想起这段文字，想起母亲手提一串钥匙，又默默转身蹒跚上楼的一幕，竟止不住泪流满面……
我挚爱的母亲，我不知道，我主还能护佑您和父亲一起在世，让我们享受父母双全的幸福，有多久；我不知道，我还能听您缓缓述说您和父亲一辈子的辛劳无悔，让我们体会人间博爱，有多久？我不知道，我还能在每次归来时，推开门就见您，牵您的手，叫您一声妈妈，有多久？我不知道，您和父亲渐行渐远的身后，到底有没有，或者，有多少我们的心酸与无奈？我真的不知道，在那个不远的，我极其害怕的时日到来时，我该怎样面对那样的生生剥离，撕心裂肺？可是，我挚爱的母亲，我却知道，当我们的缘分一定有尽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再珍惜！如若不是如此，就是真的一切都来不及了，就真的会留下更多追悔莫及的“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就真的会在来世相逢的路口，欲语泪先流，或者，即使哭着找寻，却也是再也不见……
我挚爱的母亲，请原谅我，该自责的是我，或者是更多的我们！我们，才是真正地“糊涂”之人。难道，我们真的看不到渐行渐远的父亲和母亲，是怎样的蹒跚与留恋，又是怎样的牵挂和孤独？难道，我们就真的那么忙吗？忙到看不见母亲越来越“糊涂”，越来越孤独？忙到没有那么一天，一夜，或者是一天一夜，围坐在母亲身边，让母亲不用担心我们又要匆匆离开而缓缓述说，而不再因“糊涂“而自责，或者因自责而更”糊涂“？
母亲，我还能说什么？其实，该对我的那些兄姊，或者是更多的像我一样的儿女说一说的。
我更多的兄姊们，能不能，在我们双亲的有生之年，放慢我们奔波的脚步，减少一些无聊的俗事与应酬，多陪陪我们的父亲，母亲。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物质供养的孝心，更多的是精神与心灵的赡养。此生，我们能给与双亲的，就是质朴，虔诚的回报，当然，这种回报还应该是一种陪伴，不求时时陪伴，但求偶尔缓缓相伴。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呢？那就是在心底永远祈福，我们的双亲，一直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