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比情欲更重要的事儿
有故事的汤碗
陪你一起看万家灯火
01
文若虚剔着牙在街头闲逛，他是不相信自己这辈子，会发什么大财了。
虽说文若虚从小就生的比较聪明，能说会道，琴棋书画，吹弹歌舞，样样粗通。奈何他向来自恃才能，不肯放下身段经营，到最后也只落得个坐吃山空，消耗祖产的破落光景。
后来看到身边很多人，都通过经商致富发了家，他心中有了危机感，就想着不如也做些生意，扭转局面。
不知听哪个说的，卖扇子是个利润肥厚，无甚风险的好买卖，于是他便找了个合伙人，一起置办了些扇子上北京去卖。
谁知，北京那年夏天日日下雨不晴，扇子一把也没卖出去。早秋时节，好不容易天晴了有人来买扇子，揭箱一看，七八月间的雨气加上暑热，将扇上的墨迹蒸腾胶粘在一起，怎么揭都揭不开了。
扇子东粘一层，西粘一层都坏掉了，有几把还是自己专门备了厚礼，去请文征明和祝枝山题过画，写过字的名人真迹收藏版，现在是一文不值了。
倒是那些下等没字画的空白扇面，却完好无损，然而也卖不了几个钱。
结果这趟买卖打了水漂，就只卖了几个盘缠钱，回来赔的连裤衩子都不剩一条。合伙人把文若虚臭骂一顿，果断跟他绝了交。自此文若虚一蹶不振，没过几年，家产败的精光，老家人见面都叫他“倒霉催的”。
倒霉催的文若虚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只剩一副嘴皮子还算好使，朋友们喜欢他有趣，出去玩耍都爱带上他逗个闷子，他就有一顿没一顿地在帮闲行里混饭吃。
文若虚一边剔牙一边想，小时候，算命先生说他命中有“巨万之富”，屁咧！到现在混成这个熊样，他再也不肯信这种鬼话了。
02
这样想着，文若虚脚下就有些虚飘起来，毕竟这顿吃饱了，下一顿还不知在哪儿。
正发愁间，忽然集市上掀起一阵骚乱。原来从远处走来一群走海贩货的商人，出发前正要聚去酒楼上喝酒。
为首的张大，双名乘运，专门做海外生意，眼里最识得奇珍异宝，人们都叫他“张识货”，最是个慷慨爽直，喜欢帮扶别人的好汉子。
文若虚想，我一身落魄，吃了上顿没下顿，不如坐了他们的海船去海外看看，也不算白活一场，二则这样也省得在家为柴米发愁，岂不一举两得。
文若虚上前找张大把话说了，张大道：“有何不可？只是我们这一去都是有货物带去贩卖的，文兄却没有，空来空返，也是可惜了。不如我去叫大家凑些银子出来资助一下，将就置办些也是好的。”
张大说完便去帮文若虚募集资金。文若虚见迎面走来一个瞎子，便顺手摸了一个钱出来，请他扯一卦来看看。
瞎子扯完卦道：“此卦非凡，有巨财之相。”
文若虚自然不信，呵呵笑了起来：“瞎子骗人，我只是要搭船去海外玩耍混日子罢了，连本钱也没有。虽说张大说要资助我，难不成这样容易财运就来了不成？”
文若虚刚说完，只见张大气愤愤跑了过来骂道：“这些个混账东西，听说你要去无不欢喜，说到资助你，却没一个吭声的。我和两个要好的兄弟，只凑了一两银子，也办不成什么货，文兄留着自己买点果子吃吧。”
文若虚接了银子，心里好笑，一两银子，能置办个什么呀？
信步在街上逛去，只见道旁满街上大大小小的筐篮中摆满了一种叫“洞庭红”的橘子，红如喷火，巨若悬星，因生在太湖中的洞庭山而得名。
初摘时有些微酸，放的熟了，却也甜美，价格还便宜，文若虚的一两银子刚好能买得一百来斤。
文若虚便拿出那一两银子买了一篓，雇人将行李和橘子一同挑上船去。他怕人笑他穷酸，一路吞声，也没敢提买橘子的事。
船随风飘，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忽然来至一个地方，人烟密集，城郭巍峨，是个繁华的好去处，名曰吉零国。
舟人将船停好，船上众人各自找了熟识的经纪人，上岸寻找买家发货卖货去了。
文若虚既无货物，也不认识路，只好待在船中看船。
闷坐半晌，忽然想起：“我那些红橘，这么些日子都没打开看过，别让人气给蒸坏了。”
他连忙去舱板下将橘子翻出来，见上面一层是好的，下面的却不知好坏。文若虚索性将筐子搬了出来，把橘子倒在船板上，摆的满船红焰焰的，远远望去，犹如万点火光一般。
吉零国的人从没见过这种景象，就在岸上问：“是什么好东西啊？”
文若虚也不答应，只拿出一个熟橘子掐破了来吃。岸上的人都聚过来，纷纷惊笑：“呀！原来能吃的。”
其中就有人问他：“多少钱一个？”
文若虚伸出一个指头，那人拿了一块银子给他，文若虚也不知有多少，从舱板上捡起一个又大又红的橘子递了过去。
那人劈开吃了，味道果然甘美无比。又拿了若干银子给若虚，登时买了十个橘子，说要拿去进奉。
其余人见他买，也纷纷拿出钱来，有买一个的，有买两三个的，不一会儿一篓橘子，已经卖掉了一大半。
文若虚见橘子卖的好，故意作态道：“不卖了，不卖了，剩下的留着自己吃。”
众人贪吃，不肯作罢，都说即便涨了价格也要买。
正议论着，首先买十个的那人骑了一匹青骢马飞奔而来，分开人群大喝道：“有多少算多少，俺都买了。”
文若虚是个聪明人，看到好买卖来了，将竹篓中的橘子都倒出来数了数，一共还剩五十余颗橘子。他故意抬价道：“刚说过要留着自家吃了，现在你再要来买，得加价。”
那客人也是个不差钱的，从马背上摸出一个大囊，掏出钱来与文若虚议价，最后五十二颗橘子，加了三倍价钱，要了他一百五十六个银钱将橘子全部卖了给他。
人散后文若虚数了数，前前后后共挣了数百两。
等众人回来，他把这事说了，张大道：“人都说你倒霉催的，看来如今是要转运了。”
文若虚道：“我是个倒霉催的，做买卖从没赚过钱，没想到这次做这个没本的买卖竟然赚了钱，这已是十分侥幸了，怎么还敢妄想更多？万一像以前一样把老本儿也折了，难道还能有‘洞庭红’这么好的买卖不成？”
众人都道可惜，文若虚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到货物，我没胆气，只守着到手的这些回去吧。”
说罢随众人去岸上跟各自店家交货，待了半月光景，虽然看了许多好东西，但是文若虚自慰已然志得意满，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03
生意做完，众人一起上船开洋，在海上航行数日，忽然天气开始变色。
乌云蔽日，黑浪滔天，船上诸人只得扯起半帆，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只随风势胡乱飘去。
隐隐望见一座小岛，驶近了见是一个无人空岛，船上人抛了铁锚，把船钉稳，在此等候风停。
文若虚得了银子后，恨不能立马插了翅膀飞回家去，现在却只能在此守风呆坐，心里急的不行，他对众人说：“我去上岛上看看去。”
众人都被风吹的头晕，个个呵欠连天，没一个肯陪他同去。
站在山顶四顾漫漫，身如一叶，文若虚心想：“我潦倒落魄，漂泊海外，虽然侥幸赚到些银两，却怎知它命里是不是我的？现在又困在这大海孤岛中，性命还在海龙王手里呢。”
正自感伤，他忽然看见远处草丛中，有一个高高突起的东西，移步过去一看，竟是个床一般大的乌龟壳。
文若虚吃了一惊，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世上有这么大的龟壳？他仔细观察一番，若将龟壳锯开，各自加上四个脚，那不是两张大床吗？
文若虚哈哈大笑，脱下两只裹脚，穿在龟壳中间，打了个扣，准备把它拖回船上带回苏州老家去。
拖到船上，众人都道：“好大的乌龟壳，你拖它来干嘛？”
若虚道：“带回去玩儿。”
众人笑他：“好东西一件也不带，带这个有什么用？”
有人打岔道：“怎么没用？大夫要煎乌龟膏，拿去打碎了能顶几百只小乌龟呢。”
又一个道：“拿去给算卦的占卜用，怕是灵的很。”
众人随意拿他取笑，文若虚也不在意，取些水来将龟壳内外洗干净，拿布抹干了，把自己钱包和行李都塞在里面，两头把绳子一扣，跟个大皮箱似的，当下就派上了用场。
04
自文若虚拾了龟壳后，次日风息的一点影子也没了，开船一走，不过数日，就回国到了福建。
众人下了船来到一个波斯胡人店中，此间主人名叫玛宝哈，是个专门和海客兑换珍宝货物的富商，家资巨富，不可估算。
不过这波斯胡人向来以利为重，只看货单上货物价值，价值最高的就坐在首席。余下的按货资轻重，挨次落座，不论年纪，不论尊卑，只看资产多寡。
船上众人，货物贵贱，大家都心知肚明，不必宣照，都领了酒杯，很快按次序坐好。
文若虚不曾置办货物，一文资产也没有，只好委屈坐在末席。听众人一边饮酒一边说我这儿有多少猫儿眼，我这儿有多少祖母绿，你夸我逞的，他心里好不是滋味，当下就有些后悔当初该听他们劝，多少置办些货物才好。
不过转念又想，我原本一分钱也没有，如今侥幸赚了些，万不可不知足才好，待众人喝酒猜拳，杯盘狼藉时，心绪也就渐渐平复了。
次日玛宝哈起个大清早到海船边来拜这伙客人，他刚踏进船舱就看见老大一个乌龟壳横在那里，玛宝哈吃了一惊道：“这是哪位客人的宝货？昨天没听人提起，感情是不卖的吗？”
张大指着文若虚道：“是文兄的。”
玛宝哈一把扯过文若虚：“走，我们回去谈谈。”
众人又跟了玛宝哈回去，玛宝哈顷刻又整治了几桌酒席，推文若虚坐了首席，倒了一杯酒敬他。
众人不解何意，文若虚也懵了。
玛宝哈道：“这位文先生才最应该坐首席，你们一船货加起来也比不上他一个人的。”
众人不信。
玛宝哈问：“敢问文先生，船上那个宝贝可肯卖给我？”
文若虚没想到有这等好事，道：“只要有好价钱，为什么不卖？”
玛宝哈听他肯卖，不觉喜从天降：“果然肯卖，价钱任开。”
文若虚哪里卖过乌龟壳？正难说间，见张大给他伸出一个手势，似是十三之数，知他说的是一千三百两，文若虚回他一个一千两的手势，说：“这个数我还不敢要呢。”
张大趁机道：“文先生的意思是要一万两？”
玛宝哈听见，说：“别哄我，这宝贝岂是一万两能买的了的？”
众人听见都目瞪口呆，纷纷起身，一时也有说两万两的，也有说三万两的，都不敢敲定实价，不过起哄罢了。
玛宝哈又催说要价，文若虚大着胆子开了个五万两。
这已是天价了，一个破乌龟壳子卖个五万两，任是谁也不敢想的。玛宝哈却还是嫌他开价太低，不真心实意卖他。
张大道：“实话说了吧，这龟壳是文兄半路上在空岛上捡来的，不是自己买的，真不知道价值多少，不过若果真给他五万两，也够他富贵一生了，他也必定心满意足。”
玛宝哈听闻大喜，当下就要张大做个担保，以防文若虚反悔。张大在同行海客中找出一个叫褚中颖的，合同文书写的极好，当下拿出笔墨纸砚，立了合同，押了花押，势必要将这桩生意做成。
写毕，玛宝哈进屋抬了一箱银子出来，五十两一包，共二十包一千两，交给张大给众人发红包，文若虚此时还犹在梦中。
玛宝哈又道：“文客官的银子，现在就预备好了放在楼上。只不过五万两银子不是小数，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搬回去的，况且文客官一个人，带着银子泛海而回，怕是有许多不方便。
“我这里有个绸缎铺，就在不远处，连本带屋价值五千两，依我之见，不如把他抵给文客官，以后就在此住下去，做个绸缎生意。其余四万五千两可以分作几遭不知不觉搬过去，你看可好？”
文若虚想自己家产早已败光，又没有老婆孩子，就在此处安家立业又有何不可？当下便欣然接受。
待银钱交割清楚，文若虚带了玛宝哈到船上把乌龟壳取了来，生意虽做成了，但众人却不知这龟壳究竟好在哪里，凭啥能卖五万两？
众人拉着玛宝哈一定要他说说清楚，玛宝哈得了宝贝心中开心，神秘笑道：“你们没听过一句话，叫龙生九子吗？”
05
原来龙生九子，其中有一种鼍（tuo驮）龙（扬子鳄），皮可以做鼓，质量特别好，俗称鼍鼓。但鼍龙不是真正的龙，只有等到它自然成熟，蜕下一层厚厚的壳后，才能成龙。
它蜕下的壳有二十四肋，对应天上二十四气，每肋中间节内都有一颗夜明珠。若是肋没有长成，蜕不下壳，也成不了龙，就算你把它生捉了来，把皮做了鼓，它的肋中也没有夜明珠。
这事儿我们大家固然都知道（其实只有玛宝哈知道好吧），但你知它几时蜕壳？在什么地方蜕壳？壳并不值钱，其中的夜明珠才真正是无价之宝。
“今天侥幸偶遇，也是无心而得。” 玛宝哈说罢众人还是似信不信。
玛宝哈走进屋去，取出一个布包，解开来只见一块锦缎裹着一颗夜明珠，光彩绚烂，拿个黑盘子盛了放在暗处，珠子闪闪烁烁滚个不停，众人这才相信，惊的目瞪口呆。
玛宝哈对众人逐个致谢：“多亏了列位帮我做成了此单生意，只这一颗，拿到咱们国中，就值回刚才的银子了。”
玛宝哈见众人脸色有些不好，便收了珠子，到里边去抬出一箱子锦缎，每人送了两端，又送了每人一串细珠，众人这才欢欢喜喜去了。
玛宝哈又同众人一起簇拥着文若虚，来到他的绸缎铺中，叫铺中伙计来见他们的新老板。玛宝哈告辞而去，不一会儿，数十个脚夫抬了好些杠来，把文若虚的四万五千两银子都送了来。
文若虚将自己在吉零国卖橘子所得的银两都拿了出来，又每人送了些，众人快活称谢，内中一人道：“只是便宜了这个玛宝哈，文先生还该找个茬儿，再问他多要些银两才好。”
文若虚却道：“不要不知足吧，我一个倒霉蛋，做了一辈子折本的买卖，没想到平地得了这么大的财帛，可见命中注定，不必强求。再说，若非这玛宝哈识货，我也只当龟壳是废物，说来还得多谢他指点才是，怎么还能和他去昧心争论呢？”
众人都觉有理，携了所得东西，归船返家。
自此，文若虚便留在闽中做了一个富商，娶妻生子立起家业，数年之间才偶然回苏州老家走一遭。延续数代，子孙繁衍，家道殷实不绝。
文若虚又想起了算命先生的话，“此子命中有‘巨万之富’”——看来这世上的事，有时真难说的紧。
汤碗说：
今天的文章很特别，跟感情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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