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情路上犯二也是一种学习。
1，
绿豆是个底层的、善良的、心软又坚强的姑娘。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姑娘特别容易被不正经的男人套牢。
镇上的人都不看好绿豆和姜小武。姜小武十几岁就辍学跑到外面，不知为啥去年跑回来，在镇上替人看台球厅，整天不是打游戏就是打架，一事无成。
爹都揍绿豆好几次了，娘也说：“小武不正混，咱嫁个本分人，有吃有喝不受打骂就行了。”
可绿豆觉得，小武是多么洋气的男孩啊！他总是把衬衣领子竖起来，袖子挽到肘部露出纹身，每次来接绿豆，远远地扬眉冲绿豆笑，绿豆便觉得胸口突突的，小心脏要飞出来。
晚上她偷偷跑出来和姜小武约会，镇子后面的小河边，月光清澈如水，小武上下其手把绿豆揉捏得也快化成水了。他说：“绿豆，哪天我带你跑吧，咱们去南方，挣大钱，回来孝敬你爹娘，他们就同意我们的事了。”
2，
他们坐汽车，倒火车，再坐上南下直达广州的动车。
下了动车，人流如蚁，绿豆紧紧攥着小武的胳膊，城市熙攘的汹涌轻而易举就扑倒了她，她现在只有小武了。
房子是小武这边的朋友提前帮忙租好的，绿豆踩着梯子仔细地擦拭着房间的顶灯，老式的顶灯玻璃板层叠而起，早就坏掉了，只是中间吊着一只暗黄的旧灯泡而已。可她觉得幸福。
而姜小武的热情仿佛很快被贫苦打败了。房子太窄，一天他推门撞在梯子上，气不过，见绿豆还在那儿擦灯，便踹了一脚梯子，绿豆打了个趔趄，吓了一跳。
“破灯有什么好擦的，天天擦。”他说。
远离家乡，他并没有像承诺的那样呵护她，而是逐渐生出一种吃定她的怠慢。
失望在绿豆心里蔓延。
3，
她要到外面找工作，没文凭，没特长，只找到家医院食堂，打杂。
每个来来往往的医院员工都是她心目中的白衣天使，她对他们都小心翼翼。一天中午，王医生刚准备吃饭，又被一个电话叫回去。正拖地的绿豆忍不住说：“王医生，我帮你打饭给你送到科室吧？”
王医生点点头。绿豆送饭去的时候，王医生正在给一个不能带节育环的女人讲各种长效避孕药，讲完了，来句千篇一律的结束语：“女人，要学会保护自己，凡事多留个心眼。”
绿豆把这句话狠狠记下了。
真奇怪，小武变脸之前，她不是这样的。
4，
小武也找到了工作，是在夜总会当打手催债，晨昏颠倒，脾气渐长。唯一的热情是在床上折腾绿豆。
有次他喝多了要她，绿豆不从，他骂骂咧咧：“你最好老老实实跟着我，不然我回去就说你在外面做小姐，或者干脆要你全家的命。反正我一个打手，怕什么！”
绿豆搞不清他是说醉话还是真有这么凶残，她有点不安。
第二天夜里绿豆哭，说她想家。小武知道她后悔了，恨意更浓，他把她往身下一扯：“别胡思乱想，只要你听我的话，咱们有好日子过。”
没过几天，他回来洗血衣，又跟绿豆说：“我们今天又搞了个人，估计那人活不了了，肠子流了一地。”
“你捅的？”
“我带头下的刀子，有人罩着我，别怕。”又说：“你看看，我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人，你跟着我就老实跟着我，别想跑。”
绿豆非常害怕。他不是一个人，他是一帮人，一帮人都在作恶。举报他，她一定会被报复。年轻的她曾视爱情和流浪为生命，她太高估自己的魅力，这种混世魔王，哪是她这种女孩能改变得了的？
5，
一天中午下起大雨，住院部来吃饭的病人少。绿豆帮助一个年轻妈妈将哇哇大哭的孩子哄好，孩子手里的巧克力抹在她胳膊上她胸口上，头发也被他扯得生疼。
抬头擦汗时看见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伏在桌子上，她走过去拍拍她，问：“黄太太，你怎么了？”
这位黄太太在住院部待了些时日了，出了名的刻薄难伺侯。她请的护工每次来打饭都要抱怨半天，说她吝啬、挑剔、毫无涵养。
黄太太冷着脸：“我低血糖头晕。”
绿豆赶紧端来一杯温糖水让黄太太喝了。黄太太喝罢皮笑肉不笑：“小姑娘，倒是不傻。”
几个姐妹不忿，纷纷递眼色给绿豆，让她闪远些。来来往往病患见得多了，大家都清楚这种有钱人的心态：你身份卑微，越往她跟前凑，她越觉得你跳蚤似的。
绿豆不响。她还是觉得：举手之劳嘛，又累不着。
6，
绿豆喜欢加班，忙得胳膊都抬不动，也好过回家受小武的气。
一天，小武破天荒地来接绿豆下班，说他的老大昆哥为一个手下过生日，让大家聚聚。
绿豆担心小武在餐厅闹事，跟领班说了声，匆匆跟他去了。
KTV里乱哄哄的，酒气烟气尖叫声怪叫声混杂在一起，有些女孩子窝在男人怀里调笑，互相嘴对着嘴喂啤酒，暧昧中，有男人蹭过来挨着绿豆，握住了她的胸，绿豆吓得尖叫起来：“小武！”
男人使劲又捏了她一把，恶狠狠地道：“一只破鞋还不让摸两下，见鬼。”
有人喊他“昆哥”，他顾不上搭理。绿豆想站起来去找小武，昆哥拿粗壮的胳膊箍住她，手贴着肌肤爬上绿豆另一只乳房，探进胸罩，松松紧紧地捏着她：“不大不小，握着正好。”
绿豆急得大脑一片空白。冷不防，一个满头波浪端杯红酒的女人挤过来，顺着昆哥的脖子将酒倒了进去，双手摇晃着昆哥的脖子：“阿昆，你当着人家的面吃小姑娘的豆腐，人家伤心透了啊，你好坏。”
昆哥松了右手，嬉皮笑脸揽住这个女人，女人顺势伸出舌头去舔昆哥胸口的酒，绿豆赶紧趁机挣开，说要去趟卫生间。
绿豆在水晶宫般的走廊里跌跌撞撞迷了路，等找到卫生间，她听见有人在洗手台呕吐，提到她的名字：“早让小武把绿豆带来，他舍不得，想多睡几天。”
那人吐完了，说：“上次他带过来的那个大胸妞，也是不老实，一直想逃跑，也不想想，车站都是咱的人，弄回来让昆哥给卖山里了，真够笨的，还不如在咱们夜总会当小姐。”
绿豆觉得像被一锅沸水迎面泼来，烫得痛入骨髓，她贴着墙壁慢慢挪动身体。此刻正好有一队人马从包间里出来，她紧紧地跟上他们，溜了出去。
7，
绿豆打出租车回到家，开始飞快地收拾东西，她想先带两件简单的衣服鞋子，揣上银行卡身份证就离开，不管去哪，先逃离小武身边。
然而收拾到一半，她又突然清醒了：就这样离开，小武必定回乡散布谣言，或直接对她的父母不利。
正犹豫间，小武已经追回来了，门被“咣当”一声踢开，绿豆被他拎起来：“谁让你跑回来的？”
小武的脸扭曲着，满嘴酒臭。
绿豆心里已经把他撕碎一万遍了，但她知道现在服软才有退路。她擦擦眼泪，一把抱住小武的腿：“姜小武，咱们好歹是同乡，你放过我吧！”她发誓：“我好好挣钱，全交给你，你不要让别人糟蹋我就行。”
“除了卖肉，你能发什么财给我？”小武冷笑一声。
她说自己在医院认识了一个有钱人，姓黄，那阔太出院前找过她，让她去她家里当保姆，工资每月五千，做好了还会再加。
“钱不多，但是她家是真的有钱，保不准给我些衣物首饰什么的，三餐也包了，那我平时的开销都可以省下来。我把全部工资都交给你，有空余的时间，我还可以再干点儿别的赚钱。”
见小武不应，她又壮着胆子贴上去：“虽然少了点，但至少保证我身子是干净的，是你一个人的，好不好？”
出乎她意料的是，小武点了支烟想了一会，淡淡地说：“好吧，看在你一心一意跟我出来的份上，你先去跟人当保姆，不过，你要是敢跑……”
直到天亮，绿豆才敢慢慢从小武身边爬起来，她熟练地用冷毛巾冷敷自己肿得很高的左脸，她想，她不能死，她们全家都不能死。
8，
绿豆到了黄太太家帮工后，小武经常让她汇报“那富婆”的情况。绿豆不傻，她猜到他又在打鬼主意。但她却她一边敷衍地汇报，一边尽心尽力地做事。
可她千辛万苦，竟然是为了亲身将黄太太苛待佣人的传言证实——
黄太太吃很多药，很多药都是英语说明，绿豆不认识药名，遇到弄不清楚的时候，总是被黄太太狂骂：连个药都记不住，怎么不去死？
绿豆于是在手机上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去搜，再抄下来，把小纸条放在身上，得空就背。
但黄太太也有心情好的时候，她见不得绿豆每天翻来覆去地穿那么几件衣服，于是问她：“绿豆啊，我给你的工资不少啊，怎么不见你自己买两件好衣服？”
绿豆凄惨地一笑：“每个月一领到钱，就全都打到男朋友卡上了。”
黄太太愣了：“什么意思？你欠他钱？”
不，她没欠任何人钱，绿豆突然悲从中来。压抑多日的情绪仿佛找到出口，她索性一股脑把自己的境遇倾诉了。
黄太太听完满脸不可置信：“靠威胁就控制了你？还他妈有没有王法？”
绿豆嗫嚅半晌：“还有……他经常叫我汇报你的情况，可能想打劫你。”
本以为黄太太会恼羞成怒把她赶出家门，没想到她听罢哈哈大笑：“我一个得了绝症的人，会怕他一个小逼崽子？”
9，
十月初九，黄太太带绿豆回她娘家，参加她乡下表妹的婚礼。小武打电话来打听她们的回程路线，绿豆当然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她把这些告诉黄太太，想让她提前做好防备，没料黄太太说：那你把回程的时间地点全告诉他。
“与其被他一直惦记着，还不如早点把他给解决了。”她一副大姐大样子：“今天晚上我们捎两个保镖，他要是真出现，我们就把他揪到派出所去。 ”
绿豆想想也好，于是把她们的返程时间和路径跟小武说了。
夜里，黄太太的司机载着她们和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起出发了。半路上，车窗猛然被砸破。黄太太叫司机停车，下去检查。
司机刚下车，便一声惨叫，接着几个蒙面人冲出来，利落地夺下黄太太的首饰和手包。
绿豆感到一把刀架上脖颈，执刀的那条胳膊上有个熟悉的纹身，是小武。她想回头，突然脖颈一热，血和脖子上那条廉价项链珠子一起飞溅。
那项链，是有次赶集小武花20元钱买给她的。
绿豆腿一软，跌倒在地。一个保镖逮到机会，飞身踢开小武，两个保镖和几个蒙面人扭打在一起，再后来，警笛声四起。
黄太太弯腰抱着绿豆，焦急又气愤：“还他妈真的敢下手！”
这是绿豆在昏倒前看到的最后映像。
10，
绿豆脖子上缝了六针，她觉得特值。小武那帮人被一网打尽，她总算可以死心踏地回老家了。
黄太太也挺得意。她是个乳腺癌患者，手术已经5年，这一生，她从泥泞沼泽里爬过摔过，曾和小三小四撕逼过，也曾为了生意生活不择手段过。在没几天活头的日子里，她用性命做赌注，帮了自家保姆，做了回英雄。
黄太太买车票把绿豆送上北上的列车。赶上端午节，大家挤得东倒西歪，都有着同一张渴盼回家的脸。
绿豆看着急剧后退的电线塔，祭奠着自己的爱情。她傻得荒唐，却没有傻得透顶。这一遭，她在医生那儿偷学避孕常识；她把姜小武恫吓她的话录下来，拷进U盘，藏在旧吊灯上；她选了看似刻薄强势的黄太太当靠山，是因为她知道她刻薄归刻薄，却也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直快人。
每一步，她都在尽力补救。
黄太太在医院看她的时候说过：“傻姑娘，不是我救了你，是你自己救了自己，你对我好，赚到了同情。人这一辈子就是跟命做生意，谁都可能亏本，但平时攒下来的善心，命都给你记在账上呢，会还给你。”
是的，她从来不怨。选错了人，做错了事，要赶紧想办法挣脱，而不是把精力拿去怨恨。
火车飞驰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绿豆面露劫后余生的舒展。前路还长，被各种社会人上过课，她会行走得更坚强。
赞赏作者：阿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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