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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养我许多年,我为父亲干了一件事

2018-06-15 08:01:23 作者:报大人 来源:好报 阅读:载入中…

父亲养我许多年,我为父亲干了一件事

  我怎样通过“欺骗”,“威胁”,“偷奸耍滑”,“作奸犯科”的方式,盖起了父亲的楼。

  

  1

  1987年的一个雨天,一声炸雷响过之后,我家土砖房的承重墙裂开了一道口子。无法修补,只有重建。父亲仓促地四处借钱,购买材料邀请建筑队,拆土砖房,盖红砖房。

  那年我10岁。我记得我们全家在一间很破的房子里住了一段,然后搬进在原址上落成的新房子。搬进新房的喜悦有没有我不记得。但我记忆深刻的是,新房落成后的几年里,父亲经常围绕着建房的一些糊涂债务,各种以次充好导致的建筑质量问题烦恼。雨天漏水,楼顶大修了几回,屋内地面湿气重,被迫在屋内又填充了几十公分土层,但并未真正解决这个问题。

  在一些不解决问题的修修补补之后,这栋房就成为我们全家人此后的栖居之所,达25年之久。25年之中,作过多次修缮,甚至又在顶上盖了一层阁楼实际上就是为了雨天不再漏雨)。它最终从外形上变成一栋丑八怪式的建筑,外墙还长出了青苔和黑斑,屋内地面潮湿水泥墙面因受潮鼓起巨大泡泡,用脚一蹭,大片脱落,角落里藏着喜爱潮湿的虫子,人往角落里一走,它们便受惊奔逃,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甚至不止一次,在室内发现了蛇。我就很英勇地拿着铁锹斩断过一条。

  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又无力改善,我最害怕的事情便是有同学和朋友要上家里来玩。整个少年时代,我基本上是不邀请同学或朋友来家里的。如果被迫在家里迎接他们,我的内心充满窘迫

  好在,我在这个房子里实际度过的时间,并不占大头小学毕业后,我离开家乡去外地读书,便成为这栋房子的“客人”,只在月末和寒暑假才委身于其中。

  但想到“家”,心里便会掠过一丝阴影。那个潮湿、丑陋肮脏的家,一个让人抬不起头来的家。

  因此我的一大梦想便是,哪一天我有足够实力了,推倒这栋房子,重新盖一栋好房子。

  父亲和母亲

  2

  大学毕业之后到了北京,更加远离老家,在北京又有另外一番生活,在工作里寻找成就感,在城市里寻找扎根的地方。城市是我新的生活来源,我也被城市所困。大学毕业四年后,终于成了供房一族,在北京通州拥有一套近130平米房子,那是一处真正的阳光大宅,小区处在运河边上,周围环境优美,小区内绿树成荫房屋设计高度人性化,在城市拥有的新家,似乎让我走出了老房子的阴影。

  但每当回到老家,与父母团聚,重新短暂栖居于阴暗潮湿的老房子里,那种与新家相比的巨大落差,更是回回刺激着我的神经。父母年迈,都患有风湿,每遇变天,关节疼痛会发作。除了与长年在水田里劳作有关系以外,这所过于潮湿的老房子,恐怕也难逃罪责。

  我在城市有了新的生活,父母却依然在阴暗潮湿的老房子里一天天捱着他们的晚年时光,无论逃避得多远,这始终会是心头别扭之事。

  每次春节团聚之际,我都要给父母许下雄壮诺言:我要抓紧挣钱,把这房子推倒盖新楼。

  父亲则常常这样回应:不急,你现在也不容易,先顾好自己

  这件事就这么一年一年地捱着。父亲的理解宽宏,似乎让我有了松一口气机会

  终于有一年,我能明显感觉到,他真的也非常想要一栋新房子了。想想也是,父亲毕竟年岁大了,还能在世上享受几年清福?我的诺言迟迟不兑现,就会变成谎言

  在一次夏天回家之际,我得知,刚刚一场暴雨雨水都淹进了家门。房屋一侧的墙上,也新添了一两道裂缝。如果听任不管,房子看起来有倒塌的可能

  我想:是时候狠下一条心把楼盖了。这是父亲的期盼。这可能也是我在父亲的晚年能够给他办的最大一件实事了。生活的困难千万重,有些事不能永远地等。

  当我向父亲表明马上开干的决心后,他露出了欣慰笑容

  父亲和母亲

  3

  但对于在农村盖房子,我一无所知。虽然没有城市建筑管理那么严格,但它也有一套规定需要遵守。

  以前为盖房子的事我去找过一趟村支书,向他作咨询。当时他说:房子不能盖,也不能修缮,因为我家老房子已属工业发展区管辖,该区域统一的发展规划

  房子成危房了还不能重盖也不能修缮?听起来很不合理。但政府志向霸道

  这次在决定行动之后,我再次去找村支书。我耍了点花招,聊天中有意撒谎说我跟市长交情怎么怎么好。然后谈到我父亲的危房,说我想改建。

  书记是个聪明人。看着我这位在北京新闻界打拼多年的同村人,他眼露精光,说:“你们家房早应该拆了重盖。”

  他给我仙人指路:只要你去市房管局的房屋鉴定中心,让他们出一个危房鉴定书,你就立马可以动工。

  我也同时向本地几位朋友咨询盖房方案。一位在政府部门做过高级职位的朋友吕哥说:政府的把戏我太熟悉了,你不如就按农村土办法办——不用打招呼,拆了再说,直接盖,等城建部门找上门来,你再想办法,疏通打点,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然,你十年也盖不成这个房。

  他还说,你要明白政府官员心理,他们怕承担责任,你去打报告,他需要特批。谁也不敢承担特批你这个建房报告所带来的后果。但如果你直接开干了,他们找你,性质不同了。他们制止你是属于职务行为,但他们不敢闹得太凶,闹得太凶出事,他们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另一位刚刚圈了块地开发了一个小型商品房项目的徐哥,也是建议直接干,不打报告。他还拍着胸脯说:“你就先盖,到时有什么事我负责去帮你搞定。”

  作为多年习惯循规蹈矩遵纪守法一介书生,我总觉得,吕哥和徐哥建议的土办法不大靠谱,担的风险太大,这不是直接与政府和法规对着干么。等于拿肉身对抗机器。这其中的风险,想想我不敢消受。再说,我家老房子属危房无疑,鉴定中心的人来看肯定是这个结论还是依法办事,不当刁民吧!

  父亲和母亲

  4

  由于我有工作在身,无法长期在老家逗留,所以我想将建房的事委托给一位既能让我放得下心、也在本地有强大能量、HOLD得住场面的人。这样的人选在我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一位——我的表兄秦义。他懂点土建项目开发管理,虽然对建筑专业本身未必十分在行,但他是唯一我能将建房之事全权委托的人。在农村兴土木,盖房子,各种横生枝节的情况随时会发生,秦义在他的少年时代,也是远近闻名的一霸,谁都畏他三分。我在北京与他沟通,遥控指挥,由他帮我现场总负责,他再找一支成熟的、技术过硬的施工队,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佳方案。

  有多年的情分在,他也极愿意通过他的手,帮我完成盖房大计,我与我的表兄秦义一拍即合

  然后我回了北京。临走之前,我在老房子的里里外外拍了照片。我想,有套照片,作为资料留存,有备无患

  按照我的思路,秦义去找了房管局房屋鉴定中心,申请对我家老房子进行危房鉴定。

  几天后,房屋鉴定中心的几名工作人员坐着车来到我家房子前面,他们四处看了看,迅速得出结论:“这不是危房。”

  这不是危房?

  他们没有更多的解释,迅速地坐车走了。

  我想起了吕哥和徐哥这两位高人的预见。

  怎么办呢?

  我只好放弃幻想,决定按照吕哥的方案办——直接开拆。

  我想依照法规进行。可法规根本不给我一个令人信服答案

  于是,三天之内,拆屋工人“咣咣咣”,把那座矗立了25年之久的丑陋的房子拆掉了。

  5

  拆旧房,清现场,打地基,盖新房。在新房第一层即将封顶之际,秦义打电话告诉我:村里主管城建的领导来到施工现场,勒令停止。

  于是施工被迫停止。

  这时,我只好给村支书打电话。我对村支书说,我家房子是不是危房,你最知情。房屋鉴定中心来人随便看了看,就说它不是危房。

  村支书表示理解地苦笑了一下。

  灵机一动开始说瞎话,我告诉他,我已将我家房子的情况直接告诉主管城市建设的市长了。他本人同意我的危房改造计划

  由于我是北京的“大记者”,前面又对他说过我与市长有交情,他不知我所言的虚实,就算不敢信其有,也不敢随便信其无。只好说:“那你赶快让市长写一份同意进行危房改造的信函吧。有了信函,一切好办。”

  我说:好。

  我希望我的缓兵之计,能够给完成建房创造时间。

  过了两天,秦义重新施工。

  又过了几天,施工再次停止。原因是,乡政府一把手,无意间路过我家附近,看到施工行为,便问随行人员:“这是谁家怎么敢搞违建?”于是,城管部门来人勒令停止。

  村支书再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告诉他:“我跟市长说了信函的事了,他同意写。”他说:快,加快让信函下来。

  过了两天,我的表兄又偷偷开工了。就这样一轮轮地玩起猫鼠游戏

  有一天,秦义打来电话,第一次,我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惊恐,他告诉我:城管来人了,三四十人聚集在施工现场,强制停止施工,还扬言要抓人,并没收施工材料。他在电话中紧张地说:“看来真的搞不成呀。”

  连在本地当过“霸主”的秦义都吃不住了,可见大势多么不妙

  我心中默想,根据吕哥的分析,这帮人也就吓唬吓唬而已,不会真动手。

  村支书也在现场,他接过秦义的电话,以近乎哀求的语气,请我停止盖楼,让我赶紧催市长将同意危房改造的信函发出来。他这个基层干部,为了我家的“违规”建设行为,估计没少被上级领导骂,确实也不容易。

  由于城管工作小组领导在现场发了狠话,再动工就抓人,没收材料,推倒已建成的部分,施工只好中止下来。

  秦义说,必须找到一个彻底解决的办法才行。这样三天两头地停止施工,也不是个事,再拖,就到深冬了,不利于施工。

  说的也是。

  6

  我打电话给徐哥,那个曾排除重重阻力开发了一个小型建筑项目的人。但他支支吾吾起来,说要找人,要打点。显得很难办的样子

  于是转而找吕哥试试运气。吕哥倒是很热情,他跟市里的一位局长关系好,那位局长又跟我们这个乡的一把手有交情。吕哥说,我请局长帮忙,给你们乡一把手说明一下你家的危房改造情况,请他开绿灯支持一下吧。

  结果,乡一把手依然面有难色地说,不是不愿意帮忙,实在是现在正处于风头上——市里领导班子不久前开大会,要严厉树新风、整市容,严查并限停一切违规建筑。“如果你们家动工,其他那些违规建筑者,也都会跟风开工。”那位局长转述了这样的意思

  看起来形势不可逆转了。

  让人愤怒的是,上面开个会,树个新“精神”,无非都是做给更上一级领导看的。上面的大会有多少是针对真正的民生的呢?这种不问青红皂白一刀切运动思维,真是害死人

  这也是让你求告无门的根本所在

  7

  这拆掉的房,恢复不了。已经启动的建房工程,怎么能停呢?快到深冬了,年迈的父母住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多住一天,他们的身体就要多面临一分风险。如果停工太长,又不向建房工人支付误工费的话,他们觉得不划算,会去别的地方找活干的。工人走了,房子还怎么盖?

  吕哥甚至建议我打苦情牌:让父母写上一支抗议横幅,背着铺盖卷,到政府门前去静坐示威。年迈的农村老人,在寒冬季节里,无房可住,无路可走,只好住在政府门口请愿来了,兴许能引起领导重视

  我觉得这断断不是我年迈老实的父母应该去做的冒险之举。

  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足智多谋的吕哥也不能提供有效的解决方案了。我决定碰碰运气:看当初编给村支书的瞎话能否真的变成现实我在国家图书馆呆了一天,给主管城市建设的市长写了一封信。

  我在信中说,我要为年迈的父母拆除危房改建新宅,让他们能够安度晚年。但是面对我父母住的明显为危房的那套房子,不知为何,房屋鉴定中心的人前来草草看过,便得出结论:“不是危房”。

  为了证明那确为危房,我将老房子拆除前拍的照片冲洗了一套,附在信内。

  我还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作为从本地走出去的读书人,在北京的媒体工作多年,我的报道既让一些正能量事迹得到弘扬,也曾让一些不法分子丧失了好前程

  老实说,我觉得这段信息有点铤而走险,但可能也是这封信中最容易引起关注的话。

  作为没有任何其他有效资源可以利用的一介书生,这是我最后所能使用武器了,形同诸葛亮的“空城记”。

  最后我写道:我相信家乡的领导是关心民生疾苦实干领导。我热爱家乡,希望有一天能够为家乡做贡献

  信件写好后我发给吕哥看。他也支持我试一下运气。我从北京快递了这封信的复印件到市政府,收件人是主管市长。吕哥说,他也帮我送一份给在市政府里的朋友,委托其转交。这样双管齐下可以提高市长读到信件的机率。

  8

  一个星期后,传回来的消息是:市长看到此信件,并作了批复。我后来看到批复件的复印本,上面写道:请调查此事,并尽快给我一个答复

  就这么一句话,具有神奇效力

  市长的批复很快在市、区、乡、村一级机构中流传开来。村支书打来电话:你真的好大的本事。赶紧动工,抓紧时间完成吧。

  乡一把手这回主动约我吃饭,席间,他带点娇嗔语气地表达不满:“这么点事,怎么还反映到市长那里去呢?他工作多忙呀。直接跟我说一声不就行了吗?”

  我心想,当初你可是连你的老朋友局长的面子也没给的呀。

  附近乡村其他那些违规建筑依旧处于停止状态。唯独我家,重启开工,大干快上。

  真得感谢这位市长。虽然我耍了点文人的小聪明,但如果不是一位真心面对民生疾苦的市长,恐怕也不会吃这一套。后来我挺想拜访他一下,当面表达一下我的感激之情。他的秘书很客气地接待了我,但是,最终还是没见成他本人。

  9

  本来以为这就会顺利竣工。哪知当房屋盖到第四层快要封顶时,秦义的电话又来了。又有了新的麻烦。

  这次麻烦竟然出自邻居。邻居谢都,50岁左右,跟我家还沾着一点亲戚关系。每次我回家他都非常客气,满脸堆笑,嘘寒问暖,体贴备至。他在我家旁边盖起一幢楼房已经快20年了,在自家门前设立市场做生意,以此为生。生意做得很红火。当初我要盖房时,他也是最先表示支持的人,他说“你确实该让你爸住栋好房子,他苦了一辈子,该让他享享福了”。谁知,随着我家房子接近封顶,他开始一遍遍找村干部提意见,罗列了我家盖房子的一大堆“罪证”:比如,我家房子的高度超过了他们家房子,我们家的正面比他们家多伸出了50公分,我们家地基比他们家更高……在他的观念里,这样在风水上会压着他们家。

  奇怪的是,在房子开工之初,谢都不提这些事,直到快封顶时才提。而且还根本不是直接找我们来提,反而在我父亲面前依旧一脸堆笑,表现得若无其事,但村支书不断给我打电话,说谢都一次次去村里告状。不久后乡一把手也来电话,说谢都上乡里告状,甚至以死相逼,赖着不走。

  乡一把手说:“你能不能劝告一下你们这个邻居,让他写一份同意书。如果是邻居反映你们盖房问题,属于群众举报,按规定是必须受理的。”

  不得已,我只得给谢都家打电话。他女儿接电话,他妻子接电话,唯独他本人不接电话。我沟通,解释。他的妻子和女儿都表示,不反对我家盖房的事,她们也在劝告他,但他就是听不进去。“他不是坏人,就是有一个牛脾气,我会好好再劝他的。”他女儿说。“他这几年患了病,一直在吃药,药物影响了他的思维,你不要介意啊。”他妻子说。

  但是在他妻女答应劝告他之后,村里、乡里还是打来电话,说谢都又上门讨说法,阻止我们家楼房封顶。

  虽然愤怒,却无计可施。我再次拨通他们家的电话。他妻子接的电话。我说:“请你转告你的老公:我的房子盖到这个地步,是一定要封顶的。有多大的力量曾经阻止过我盖这个房子,结果又是怎样的,你们也都看到了。我们友好相处一二十年,我祝你们家生意兴隆,我不希望再为房子的事和你们家着急,如果我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你们家的生意,还想不想做了呢?”

  第二天,谢都的精神症状好像一下子消失了。他亲自找到我父亲,告诉他:“你就放心地封顶吧,我不会再去告状了。”并给我们写了表示同意的书面材料。

  于是,我们家的房子,得以顺利封顶。

  10

  作为一个书生,这也是我第一次主持这样一项复杂的事务(虽然全都是采用电话和信件遥控的方式进行)。盖房工程一旦启动,便是不能停的。工人不能被耽误,父母亲不能露宿在外面。哪怕眼看要走到绝路上,只要心一横,全力寻找突破之法,最终还是能感召冥冥之中的强大力量,帮助逢凶化吉。

  这是愿力的效果吗?

  2014年春节我回到家,终于看到父母告别了那间潮湿、破败的旧屋子,住进了巨大而宽敞的新宅。

  给父亲许下盖一栋楼的诺言,少说也有10年了。幸运的是,我最终兑现了它。

  我感恩所有赐给我力量、帮我成全梦想的人。

  大年三十父亲在自己的楼前贴春联

  说明:文中图片均为报大人拍摄,文中所涉当事人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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