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他守半个世纪活寡的女人死了（上）
来自静水的第161篇原创
01
“婷宝，你爸为送你妈最后一程，带着孩子老婆千里迢迢回来了，你快别哭了……”三大娘将哭天喊地的我从妈妈的灵柩前硬拉了起来。
“爸，您回来了……” 望着眼前这位双鬓斑白的男人，我再一次泪如雨下。
“婷宝，爸对不住你妈，也对不起你和你哥，这一次爸赎罪来了。”养父林子山眼圈红红的。
我们已二十余年未见，他伸出颤抖的双手，哆嗦着嘴唇，握住我的手，只是没了儿时记忆中的温暖。
我口中的妈妈就是养母金淑贞，爸爸就是养父林子山。
在爸爸的示意下，我挽起素白孝衣，走过去礼节性地和爸爸的北京太太及一双儿女问好。
我和傻子哥已为妈妈守了一天一夜灵，眼睛哭得肿得像桃子，嗓子嘶哑得说不出话，大脑一片混乱。
春寒料峭的季节，乍暖还寒，冷风一阵一阵吹来，将满院的祭祀摇钱树吹得哗啦啦响。
我不敢相信半个月前还好好的妈妈，会突然撒手人寰，再回到这个家迎接我的却是一具安放她尸体的漆黑灵柩。
爸爸和我握手的一刹那，往事一幕幕涌上了我的心头。
关于爸爸和妈妈的故事，我几天几夜也讲不完。我不敢轻易评论妈妈的人生，她的执著坚守里也许有我不懂的深情。
02
我叫林婷玉，亲人们都习惯喊我婷宝。半岁那年我被林子山和金淑贞夫妇收养为女儿。
据说是因妈妈头胎生了个傻儿子，爸爸死活不让她生二胎。
爸爸是个孤儿，从小和他的寡汉大伯相依为命。从部队复员后，赶上文化大革命，加上贫贱的出身，一直没有找到门路，只得回家务农。
到了适婚年龄，经人牵线，认识了妈妈金淑贞。姥姥家境良好，坚决反对女儿下嫁给这个贫苦的孤儿。
妈妈眼里，爸爸是个文化人，爱读书，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谁家有红白喜事，都少不了他的身影，她违抗父母之命执意嫁给了爸爸。
婚后一年，我哥林石玉出生，他两岁那年，走路还不稳，后来爸爸托人为他进行了检查，被告知患有先天性脑膜炎，反应能力比同龄的孩子要慢半拍。
邻居歧视性地喊他为傻子，其实在我眼里，我哥一点都不傻，就是脑袋反应慢，因此时常成为小伙伴的笑柄。
那个年代，靠公职吃饭的人胆敢超生，是要掉饭碗的。我的出生就是对手持铁饭碗的亲生父母的巨大挑战。
亲妈徐姝和亲爸章楠，因为二胎超生，吓得东躲西藏。亲爸是养父多年的亲密战友，就这样我被顺势送到了林家。
从此我成了林家一名养女，我的到来为这个没有生机的小家带来了希望。
聪明伶俐乖巧可爱的我，很快成了爸爸妈妈的掌上明珠，长我三岁的哥哥也对我疼爱有加，一家四口小日子其乐融融。
爸爸妈妈没有掩盖我的身世，相反他们常因穷家破烂收养了个城里的千金而自豪。
妈妈曾试探性问我愿不愿意去城里上学，我果断摇头断然拒绝。
我和我哥一起上学一起捉鸟，每每回忆起来，童年的幸福感会散发出清新的泥土香和温暖的阳光味。
03
然后这一切都在我七岁那年改变了。
爸爸被组织推荐到北京某航天大学读书，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学生。这个消息顿时让这个安静的小村子热血沸腾。
邻居们纷纷登门祝贺，我大爷（父亲大伯）喜得合不拢嘴。唯一既开心又难过的就是我妈妈。
这意味着从此爸爸就是大学生，毕业就是吃皇粮的人，妈妈仍是个农村妇女，也就是个种地的。
那时我不懂，对妈妈的暗自伤神颇为费解。
爸爸头脑灵活，勤奋上进，大学毕业后成了新中国一名航天员。我和哥哥时常骄傲地告诉小伙伴，我爸了不起，是开飞机的。
那时全家人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看到穿绿色工装的邮递员叔叔，他总能为我们带来惊喜，爸爸的问候信件和丰厚的生活费。
每每此时，妈妈就会让我坐前杠哥哥坐后座，然后蹬起笨重的二八自行车，带我俩去集市上买些吃穿用度。
我记得那一年夏天，妈妈为我买了城里孩子常穿的洋气连衣裙，还在我头发上扎起了漂亮的蝴蝶结；为哥哥买了清新帅气的海魂衫，还为他配上漂亮的蓝领结。这曾引来无数小伙伴羡慕的眼光。
后来，爸爸的消息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在上学的路上，有人对着我和哥哥大喊，哎呦呦，你爹回不来了，不要你们了，娶了新娘子了。
我哥憨厚地傻笑，有时候会流出哈达子，我则会双眼瞪得圆圆的，捡起一根枝条就朝那个调皮的男生追去。
回到家，我把路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我妈。妈妈把我和我哥抱到她的双腿上，双手搂住我俩的肩膀，难过地说也许爸爸真的不要我们了。
因为妈妈是农民，爸爸是高干。
那一刻，妈妈的眼圈红了。
04
那个年代通讯条件差，彼此联络多数靠信件。我偷偷给爸爸写了一封信，那时我才上小学二年级，字写得歪七八扭。
我只记得信里有句质问爸爸的话——爸爸，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要我们了？
信件寄出去后，我一直没有收到爸爸的回信。
“现代陈世美林子山抛妻离子”的消息很快被谣传得纷纷扬扬。
年近古稀的大爷气色越来越好，因为妈妈伺候得细致周到。大爷时常说他无儿无女，没想到这辈子却享了妈妈的福。
当听到爸爸抛妻离子的消息，大爷拄着拐杖忍不住仰天长啸，林子山，你个臭小子作的哪门子孽呀！
你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淑贞都不嫌弃你，还替你伺候老人孩子，她哪点对不起你啊！
大爷执意要去北京找爸爸，我妈拒绝了。她告诉大爷说只要子山愿意寄钱回来，我们几口吃穿不愁，她愿意在家守着。
她说因为她是农民，没有见识，慢慢地也配不上爸爸了。
听完这话，我恨得咬牙切齿。
“妈妈，你让我大爷带着我去北京，我一定能把爸爸找回来！”我为妈妈鸣不平。
“婷宝，有你和石宝在身边，我知足了，还有你大爷疼我们。”妈妈一把将我揽在怀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妈，那你会离开我们吗？”有一天我实在憋不住还是问了她。
“不会，我家婷宝乖巧伶俐，石宝憨厚老实，妈舍不得呀。”妈妈温和地抚摸着我的头。
05
半年后的一天，我放学回家，妈妈把我拉到厨房，先给我看看她做的美食，韭菜炒鹅蛋，嘴里唠叨着这是婷宝最爱吃的。
吃完这顿特殊的饭菜，妈妈沉默了好大一会。
“婷宝，妈和你说点事，你亲生父母都在城里，这你也知道，妈不瞒你。听说你亲妈现在是电影公司的经理，生意做得很大，她想把你接到城里读书。”妈妈的眼神里有几分无奈。
“我也知道我这条件不好，我舍不得你走，但你爸前天来信了，支持你去城里读书，想我时随时回来看我。”妈妈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不，我不走，我要和你，还有我哥在一起，他们早就不要我了。”我再也抑制不住满腹委屈，嚎啕大哭起来。
“算妈啥都没说，好孩子，妈妈也不想你走，妈妈害怕耽误你啊！”妈妈将我抱得更紧了，就像抱着一根救命稻草。
渐渐地，妈妈干起活来，没了从前的精气神。记得有一次她为我缝制布鞋，一向娴熟的针线，突然将她的手指扎出了鲜血。
就这样，我和我妈我哥在一起又过了五年，幸福而快乐的五年，虽然爸爸的消息越来越少，但还是能偶尔收到他寄来的生活费。
06
初一上学期，我正在班里上课，班主任王老师喊我到办公室去一趟。
走进办公室，我看到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和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并排坐着。
“婷宝，我和爸爸来接你回家了！”亲妈热情地站起来欲拉我的手。
“你们早不要我了！”我哭着跑开了，谢天谢地，他们没有强行将我带走。
我偷偷地跑到办公室的后窗根下，偷听了亲爸亲妈和王老师的谈话。
“婷宝聪明伶俐，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王老师自豪地说。
“可惜了我家娃啊，林子山在北京已经娶妻生子，那个傻女人还蒙在鼓里。”亲妈一声绵长的叹息。
听完这句话，我飞奔似地往家跑，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