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是我今生最大的底牌
她和他是我今生最大的底牌
青小溪
一
我见过她年轻时的照片，长得很漂亮，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两根黑而粗的辫子，笑起来有两个甜甜的酒窝。
我曾经听她给我讲她的少女时代。十六七岁的年纪，本应升入高中学校学习，她初中时学习成绩很好。但她升高中的名额却被村里一位干部的女儿顶替了，且那位干部的女儿只上了几天高中就不愿意再读下去，还是回到了农村。却把她升高中的名额白白浪费了。命运予她痛击。她并未由此消沉，反而把她最美好的青春年华过得如火如荼。
那时村里组建民兵队，她担任了民兵队长。训练打靶，十环一般都能打到七八环，有时甚至百发百中，打满十环。训练摸爬滚打样样行。她还曾带队，背上被褥，带上锅碗瓢盆，急行军走上几十公里，然后稍事休整之后又走回来。
她身高一米五八，体重八十多斤，身材小巧玲珑。柔弱的外表下，却有着坚强不屈的内在。
他年轻时长得白白净净。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上过大学，学的是水电专业。毕业后被分配到云盘湖水电站，做测量勘察工作。
她原以为自己跟着他可以脱离农村，摆脱农村人的身份，变成城里人。
可是他和她的命运再一次转折。
他被老家所在村的干部集体商量召回。因为那时的农村还没通电，村里急需电业方面的人才。他是所在村大队的最佳也是唯一人选。于是，他被迫从水电站“退回”到农村。
他回村后依然雄心壮志，马不停蹄，爬山涉水，亲自测量后，带着一批人马，在农村的山水田园间竖起一根又一根电线杆，并安上电线，建好变电站，给村大队每家每户都通上了电。
那是他人生中的辉煌，却也是他走下坡路的开端。村里通电之后自然 要收电费。于是他给每家每户都安装了一块电表。每次收费时他都要抄电表，做到收费有根有据。可几次收费之后，他发现有一村干部偷电，电表转得很慢。他做人太老实，兼又年轻气盛，所以毫不犹豫地大声指责那位村干部偷电。那位村干部虽然当时按他说的数额缴了电费且不敢再偷电，但却从此对他记恨在心，并想方设法去掉了他的电工工作，找了别人顶替了。
他自此回家劳作。不会务农的他要全部从头开始。犁地、翻地、耙地、播种、栽秧、施肥、打药、收割稻谷、挑担、打谷晒谷扬谷……包括队里修水渠挖沟担土等等，他都以柔弱的身躯和坚强的意志一一扛了下来，成为与其他村民无异的一把农家好手。
可繁重的体力劳动、单调的生活和对世态炎凉的喟叹还是让他逐渐变得消沉，他爱上了抽烟和打牌。
二
他每日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家里一有空闲就跑出去打牌。记忆中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大概将近两年的时间，他每晚都要溜出去打牌，第二天一早才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而且一回家之后就倒头呼呼大睡。
她看他不顾家，她也无心做事。等他在家的时候，她就和他吵。一吵架，他又跑出去打牌。如此恶性循环。那两年里，家里的农活儿几乎完全停滞。
我从记事起，印象里她和他在一起的最大内容就是吵架。无论多小的事儿，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能一直吵。譬如他不经意实话实说菜有点淡，不太好吃。她就立马来气：“那你来做，想做成什么味道都可以，我天天给你做饭，你还嫌，你也给我们做做饭啊！”他就会接着说：“你看你，我就说一句，你就说了这么多。”她马上又会接过话茬，“我说这么多怎么啦，我做了还不许我说。你天天跑出去玩，还要我做饭给你吃。”他又会来一句，“我出去打牌玩一会儿就不行吗？”……她和他会没完没了地针锋相对吵架。
每次吵完架后，她就会卧床不起几天，喊头疼。他还是要跑出去打牌。
我做最简单的“蛋炒饭”，喊她起床吃，她说不吃。家里猪饿得嗷嗷直叫，我就提了篮子，在地里扯已经上了霜的萝卜菜回来，倒到猪槽里给猪吃。冬天堰里水结了冰，我看到家里一大盆脏衣服没人洗，就会把盆端到堰边，敲碎薄冰装满水，把衣服一件件全洗完又清干净，然后端回来晾到竹竿上。他不打牌想挣钱的时候，我坐在他自行车后座两筐胡萝卜中间，和他一起冒着风雨到镇菜场边卖胡萝卜。我还和他一起在晚上守着母猪下小猪崽。下雨涨水家里厨房漫水，我和他一起一直用水瓢水桶舀水，直到厨房积水被我们清理掉为止……
他出去打牌渐渐少了些，她也慢慢开始家里家外地又干起农活。
可他有时还是忍不住地跑出去打牌。她会说越来越难听的话。
有一次晚上他打完牌回来，她又和他吵起架，他居然动手打了她，把她嘴角打出了血。我和弟弟在她身后被吓坏了，我们三人抱头痛哭。我们不再理他。
他自知错了。那段时间不再出去打牌，家里家外的农活，他全部承担下来。甚至主动做饭喊我们吃。
她和他慢慢开始齐心协力地挣钱。为了我和弟弟，她和他还是别扭地、难受地、咬着牙将日子一天天过了过来。
三
他对我和弟弟一直寄予厚望。我还清楚地记得，他在我上学前班的第一天对我说的话，“你要好好学习，好好读书，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不要像我们一样在农村受苦受穷。”
我一直很努力地学习。小学得了许多的“三好学生”奖状。初中在班级的同学中第一批入团。高中有各种荣誉证书。
她和他都很为我骄傲自豪。也常常在周日做上一大罐菜，骑摩托车骑上几十里的路程，赶到县城高中给我送菜。
记得有一次下大雨，他淋着雨给我送菜，我让他在宿舍里多坐一会儿，等雨停了再走。他不放心她，说她在学校外面还等着他。所以转身淋着大雨走了。我看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热泪盈眶。他和她的爱，让我有了无所畏惧和勇往直前的信心和勇气。
我第一年没考上大学。他说：“不要紧，再重读一年，考不考得上都没关系，只要你尽力不后悔就行。”
他和她尽力减轻我的心理压力，却在我又一次高考前去离家较远的一个庙里求神拜佛。只因他们听别人说那个庙里的神很灵。所以他们赶到庙里向佛祈求我能考上好大学。
我的高考成绩下来，是普通高中最好的成绩。考上的大学也是一所著名的师范院校。
她和他都精神了许多。他们吵架渐渐变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他们对生活又充满了无限的希望。
四
她回忆着讲起他，和他上小学时就同过桌，坐过一条板凳。后来上初中，虽不在一个班，但他那时字写得很好，经常办学校的黑板报。她文章写得好。有一次他办黑板报时，用了很漂亮的粉笔字把她的文章抄下来，展览给全校师生看。她也讲到他偷懒的糗事：那时学校要建新校区，每个学生都要挑土到砖瓦厂。他只挑了一担土，然后 就躲起来睡觉。直到太阳快下山，大家都要收工回家，他才又挑了一担土坚持挑到砖瓦厂。老师还以为他一直在挑土，挑到其他学生回家他还在挑。所以后来还在班里、学校大会上大肆表扬。
“老师哪会想到他其实一直在偷懒睡觉，实际上只挑了两担土呢！”她想起他的糗事笑道直不起腰。
她对他也有着如此甜蜜和美好的回忆。我看到她回忆这些事情的时候，眼里闪闪发亮。
五
她和他在五十岁的时候，信奉了基督，相信了爱和宽恕。她和他都对我说，“爱就有神性，爱人就有耶稣的灵在上面。恨人如杀人，得不到救赎。所以要包容、宽恕和爱。”
她和他现在相互体谅，相互扶持。
年近六十还雄心壮志，准备把屋后荒废几十年的小树林用推土机推平，种上大片的柑桔树和橙子树，说是老了不用太管也能结果子卖钱，养老问题不用我和弟弟操心。
她和他有着坚定的信仰和顽强的信念。他们相信爱和善良可以创造奇迹。
他们予我以无穷的动力，快乐乐观生活的勇气和信心，同时也坚信爱和善良的能量。
六
他有两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
第一句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发慌。”他让我要好好地吃饭，好好地注意自己的身体。
第二句是：“不要以为别人对你好是应该的。无论谁，都没有义务必须要对你好。”他让我要学会感恩，懂得珍惜别人的好。
她也有两句话，让我印象深刻。
第一句是：“不要去指望别人心疼你，对你好；你要自己心疼自己，自己对自己好。”她让我要学会自爱自立自强。
第二句是：“不管怎样，你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要想太多。”她告诉我要理智和冷静地面对生活中出现地各种困难，不要向困难屈服，不要让困难打倒自己。
七
小时候，每逢我或弟弟过生日时，她和他都会想方设法地做一大桌子菜，为我们庆祝生日。
我今年三十五岁了，生日那天早上七点四十接到的第一个电话，居然是她打过来祝福我生日的。她说，“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她和他之间虽然很难表达关心与爱，有时甚至以吵架的方式呈现。但对我和弟弟，他们从不避讳他们的关心和爱，总是以最直接最温情的方式传递。
今年回家过年，由于要收拾出一间烤火房，所以房间有限，床少，我与她多年之后再次同睡一张床。
我手里握住她干枯冰冷的脚。想起小时候她也经常握住我冰凉的脚入睡。
想这样一直握住她的脚，紧贴着她，感受她的体温，传递与接收我们之间的能量。
我知道自己今生最大的底牌，至始至终都是她和他。他们的爱，是我所有能量的源头，让我始终能底气十足、信心百倍、无所畏惧地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