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操蛋的生活里，也要自带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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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中午，我在富力广场麻辣诱惑门前等座。在等座的人群中，我注意到一对年轻的姑娘，打扮入时，谈笑风声。坐在左边的姑娘尤其吸引我的目光。漂亮、有气质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她的椅子旁边放着一支拐杖。
由于那支拐杖，我多瞟了她几眼。心想，她是不小心把腿摔坏了，还在恢复当中？她也瞟了我几眼。她有着好看的眼神，身材玲珑，整个形象透出干净清爽，是那种看着让人感觉很舒服的姑娘，甚至可以说，有几分明星气质、女神范儿，犹如夏天的一缕清风，冬日的一丝阳光。
她和她的女伴亲热地聊着天，时不时发出几声爽朗的笑声，我感觉到，这是一个在不错的环境里成长、身上拥有那种一眼可见的自信和洒脱气质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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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叫号的人出来确认，该她们进店就座了。这对姑娘起身向店内走去。我又看了一眼这位笑容灿烂、笑声好听、身边带着拐杖的姑娘。只见她撑起拐杖，在她的同伴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那一刻，我惊呆了。
这位姑娘只有一条腿。
那姑娘的笑容，笑声，谈吐完全不像是一个“残疾”的姑娘。想起来，当我瞟她时，她回瞟我的那几眼，也许是无意间的关注，也许，是对来自周围陌生人的“特别眼光”的一种条件反射式的回瞟。
但我丝毫没看到她的眼光里有什么阴暗的东西，她平静自若的目光，丝毫没让我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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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这样一位姑娘，看起来多么美好，却只有一条腿，生活中有许多不便吧？谈恋爱或许也是个问题吧？她有没有觉得自己花容月貌的，老天爷却跟她开这样一个恶毒玩笑，命运如此残酷和不公，从而对命运产生怨恨，甚至产生轻生的念头？也许有过，但这丝毫没从我见到她的那一小段时间里体现出来。我眼里见到的姑娘，只有阳光的味道，而无半点阴霾。
不管你会怎么想，反正我心里对这位姑娘油然而生一股敬意。我感到她身上有一种气质：即使命运残酷不公依然美好地生活着，接纳自己的美丽和残缺，开心享受每一天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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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附近有一家美发馆，好几次从它的门前经过，我都见到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叔，是该店的一名美发师，他穿着美艳华丽到非常过分的宽袍，头上顶着一团焰火式的发型，山头胡也非常有型，颜色经过漂染，根根透着精神，手指上戴着四五个银光闪闪的戒指，脚上穿着艳丽的鞋子。
他的整个形象，与周围的世界完全地格格不入，说得好听些，他是鹤立鸡群，艳冠京华，说得不那么好听，他给人第一印象有些不男不女，像个妖。
你觉得他是个哗众取宠的人吧？可他的谈吐非常正常。对于周围投来的可能是异样甚至反感的目光，他熟视无睹，他灿烂着，似乎只为自己，与他人无关。
如果是个二三十岁的另类时尚玩家，我也可以理解，但他五十多岁，还把自己搞得这么花哨，我对他充满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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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心里给他起了个名字“花爷”，为了接近并了解这位花爷，我去他们店理发，有一次他空闲，我请他为我理发，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在征得他的同意后，有一次我与他一道去西单逛街，看他在理发馆以外是怎样的表现，尤其看他是怎么买衣服的。那次我也大概了解到他的故事。
他的故事完全超出我的意料。原来，他并非天生的另类时尚爱好者，他曾经是美发店的老板，在美发行业摸爬滚打了三十多年，一度经营很成功，购置多处房产，美容店开了四五家，但由于经营不善，一一破产，在年过五旬之后，欠下一屁股债。
中年败家，如何是好？寻思之下，只有重新打工，凭自己积累了三十年的技艺，混口饭吃没问题，并图东山再起。但美发行业是吃青春饭的，没有哪个美发店愿意聘用一个年过五十岁的理发师——哪怕你技术再好。毕竟，往客人面前一站，长得老，讨人厌，是没有理发店会喜欢的。
于是，花爷决定策略制胜：他用异常华丽的服装与造型，让自己在一堆人里脱颖而出，他让自己成为美的化身，冲刷掉年龄带来的竞争劣势。虽然不再有青春的面孔，但华服加身之后，气场立马有了，半世沧桑给了他底气和韵味，满脸褶子也在诉说着一种味道。他，终于得到聘用。
虽然他是他所在的美发馆里年纪最大的美发师，但他丝毫没有倚老卖老的倾向，反而是店里每天来得最早、干事最多最勤奋最敬业的人。这个年纪，很多事他已经看淡，美发行业里普遍的浮躁习气在他身上不会再有。他不仅业绩出众，也因为个人的德行表现，在店里成为标兵。更加之，他的华丽造型，每每在顾客面前惊艳，因此他也成为店里的一道亮丽风景，给理发馆带来不小的名声，以及额外的顾客来源。
我后来根据对他的采访，写了一篇文章，还擅自作主，文末留了他的微信号，加他微信的人达到五六百。但是，他一个也没有通过。他表示，谢谢我的好意，但他自己宁可安静地呆着，本来工作已经很忙，加之他的性格是，不愿意与自己并不熟悉的微信上的人互动交流，哪怕这样会带来更多的顾客。“我的顾客已经足够了，我服务好我的老客户，就够我的业绩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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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实际上并不是一位认命的人，一方面，他寻思着，希望无病无灾，顺利干到60岁，积累些家底，安顿好妻子和子女，另一方面，他心中也藏着一个大梦想，就是想要东山再起，开一家大店，或者是转型从事时尚行业。
他坐在最坏的心理预期上，又向往着生命中或许还有的最后一次高潮。
花爷大富大贵过，他的前半生，妻子无需工作，后半生，花爷在北京过起了最简朴的生活，妻子则回到老家，不得不找了一份工作，分担养家的任务。即使现在，花爷每月的收入大概1万多，在他的理发生涯里，这应该算是低谷了，但他半点也没有失去对生活的锐气。
有一次与他聊天，我吐槽北京的雾霾，表达想要离开京城去南方更宜居的城市过自己喜欢的生活的心愿，而他则表示，北京是个好地方，城市大，机会多，只要努力，就永远存在翻身的可能，因此，他要好好努力！这话听起来好像他才三十多岁。相比之下，令我生起几分惭愧。
我庆幸认识了花爷，他那颠覆性的美丽理念和实践，本身就在生动地提示：生活有更多可能。而他的心气和生活理念，也无形之中在传递一种促人进取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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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航是我在微信上认识的一位妹子，有一回，她来北京与我见面，等我终于坐在她面前，第一次于现实中将我的目光投向她脸上时，我发现有点异样：“你的嘴是歪的？”
后来，在由我主办、有她参加的一个写作群里，我的这句黑嘴不胫而走，成为被热议的话题。
是的，也许我不该对语航这样一个姑娘说出如此恶毒的话语。她21岁患有鼻咽癌，在大好年华刚刚展开之际就差点被死神夺走生命。但由于爱她的妈妈不遗余力寻找能救她命的医生，最终她的命保住了。但也承担了许多后遗症：视力严重衰退，视物不清，听力有问题，一只耳朵完全听不见，另一只耳朵还经常因为耳内长痂阻塞听力而不得不接受痛苦的小手术，鼻子的嗅觉受损，嘴巴说话吐字不清，让她的听众听得费劲。按她自己的话说，“脖子以上，只有脑子是正常的，其他的都有问题。”她每年还要到北京复查身体，防止体内的癌细胞复生。严酷点讲，她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还得时时提防好运突然消失，并且每一天醒着的时光，要面对五官功能不健全导致的种种不便，以及时不时的手术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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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对她是残忍的。
但这位姑娘，似乎已经习惯了被残忍对待，不仅习惯了，她骨子里还有一股斗志，即使不能舒坦放心地活着，可也要非常认真地过好每一天！
她忍受痛苦和不便，忍受每一天的无常风险，对时间却显得格外珍惜。在我主办的写作群里，她很快脱颖而出成为一名“明星”，因为她的文章来自真实生活感悟，篇篇是干货，透着源自她精神的力量，给许多想要懈怠的群友打了一剂强心针。为了不漏交写作群里的作业，有一次她在上海做完一个小手术，在从上海到北京的火车上，不眠不休，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花了三四个小时，用手机写出了一篇高质量的文章。
在21岁那年手术过后的康复期里，为了强大自己的心志和身体，她开始练瑜伽，坚持了十年，现在，语航不仅用瑜伽再造了一个优美的体态和身材，而且在瑜伽修习上也达到了参加表演赛和担任瑜伽老师的水准。在一段她的瑜伽表演视频里，我看到，她的五官交流是不顺畅的，可身体却与外界进行着完美而默契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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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语航这样一位姑娘，我不知道我该为自己的“正常”庆幸呢还是感到不幸。因为正常，我们浪费了大量的生命时光，让我们的生命陷入一种低水平状态里面。对语航，障碍、痛苦和威胁每天都伴随着她，她却顽强地体验活着的感觉，在她的心智里，充满了珍惜时间、活在当下的观念，充满了源自精神的力量，与她相比，我感觉我反而是空虚、渺小、苍白的。捷克前总统哈维尔曾说过一句话：“只有病人才真正知道健康的意义。”这话对语航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许多人觉得我不该对语航那样黑嘴。但她对那种并非恶意的黑嘴，保持着欣赏的态度，觉得蛮好玩。她告诉我，在上海就医时，那位帅气的医生大叔看着她问：“怎么样，不好找男朋友吧？”她被医生不怀好意的提问逗乐了。
她说：活着真好，遇到一些好玩的人、好玩的事，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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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姐和王哥是在宜家趴活的一对夫妻。当你在北京东北四环边上的宜家里闲逛时，如果有一位脸盘大大、长得朴实的东北妇女走上来问：“要送货吗？”别厌嫌，那可能是张姐。
有一天晚上我在宜家闲逛，遇上张姐这样问我，当时我不认识她，充满了本能的不信任感和一丝厌恶，但由于我买的东西太多，她提供服务的迅速程度以及性价比，确实让我感到不妨一试。就这样，张姐和她老公——我喊王哥——提取了我购物单上的物品，帮我当夜运送到我指定的地方，当夜安装好了，做事非常细心认真负责，也让我领略了，他们是一对纯朴善良的人。
后来，由于搬家找不着合适的搬家公司，我试探性地给张姐打了个电话，她满口热情答应了，和王哥一道开车过来，给我搬家。那次东西有点多，身板瘦弱的王哥一趟趟帮我搬进搬出，大汗湿透T恤，等搬完时，我问他收多少钱。他腼腆地一笑，说：“看着给就行了！”我拿出了300元钱，他没嫌少地收下了。
再后来，我新买的一套房子装修完，要买一些家具，自然又叫张姐运送安装。这次在安装床的过程中，张姐不小心将床头捅破了一小块贴纸，无大碍，但她坚决提出，要帮我重买一张，并说：“新房嘛，这样不好！”我也坚决地制止她，说不用了，我到时贴块胶纸就行了。张姐感到非常歉意，最后算账，坚决地少收我几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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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姐和王哥是北漂一族里最辛苦的那一类人，靠一辆二手小货车以及体力吃饭，在宜家卖场里趴活，属于夹缝里求生，天天面临的不是遭受卖场保安驱赶，就是像我这样缺乏信任感的卖场顾客的厌烦表情。还会面临服务过程中刁钻顾客的为难甚至耍赖。
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张姐和王哥的纯朴和善良。固然像他们这样在底层社会摸爬滚打夹缝求生的人，笑脸迎人、以诚拢人是必备的生存素质，但经过多次接触以后，我发现，他们的朴素和善意是发自内心的，是源自他们的天性。跟他们从事同样工作的人不乏偷奸耍滑之辈，但他们不是。因此，当打破最初的信任隔阂后，我对张姐和王哥只有满满的感动，我也不再计较什么，在结账的时候甚至要多给一点，但他们并不因此而心安理得的占便宜。有一次我多买了一套家具，张姐说帮我退掉。其实对我来讲，退货的这两三百元无所谓，张姐人这么好，她帮我退货的钱就自己留着吧。但她坚持不！她说：“该我得的我得，不该我得的，一分钱我也不能要。”最终，她将退货的钱打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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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姐和王哥的生活是辛苦的，夫妻俩带着两个女儿住在北京的大杂院里，由于经常送货半夜才归，十五六岁的大女儿承担了家务及照顾妹妹的任务，有时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儿无人看管，他们送家具的时候就带在车上。在给我新买的房子送家具时，小女儿就睡在车里，她醒了后我带她到我家里玩，她童真可爱的小脸上，满是惊奇和羡慕：“哇，好新的房子啊！”
张姐和王哥闯荡北京五六年，起初也做过一笔生意，最后赔光了，不得不做起了搬运安装家具这种夹缝中的生意。但我从他们的脸上，从来没看到过对生活的抱怨，也没看到过对生活的欲求不足。他们的纯朴和善良，他们的积极乐观心态，没有因为生存条件的糟糕而丧失。
我见过许多成功的大老板，也与不少提供各种生活服务的求生存者打过交道，像张姐和王哥这样保持着纯朴、善良、真诚的人，虽说并非绝无仅有，但的确也是很少见的。
有一种人，他们即使身在底层，是柔弱的个体，即使在最操蛋的生活里，也自带光芒，自我闪耀，温暖自己，照亮他人。
这里顺便公布一下张姐电话（公益推荐，供需要者参考及备用）：151-1797-4398，张姐微信：qingmeizhuma725。她的活动范围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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