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谁不干净了
1
涂玲玲起身去衣帽架挂大衣的时候，季平又多瞥了她一眼。
季平对这个初次见到的女人第一印象不错，不是第一眼美女。
小巧身材，圆脸，眼睛挺好，但鼻梁不高，嘴唇有一点儿地包天。
却越看越有味道。皮肤不算白但细腻，没化妆，自身气质在那里放着，也有一种生动。
关键季平觉得涂玲玲衣品很好，深灰色毛衣，略浅一个色号的灰色九分阔腿裤，配了双白板鞋。
大衣也是灰色系，烟灰。
可能别人也不觉得那么好，但季平就喜欢这个调调。
毛衣领很高，跟她短碎的头发也很搭。
说话落落大方，不矫情，很得体。
季平之前已经多看了涂玲玲好几眼，所以这一瞥，也是顺其自然。
没想却瞥到了那么一幕。
涂玲玲挂上大衣回转身来，经过季平领导陈欧身后的时候，忽然伸手，在陈欧毛衣后背上摘下了点儿东西放在了手心。
陈欧感觉到了，回了一下头。
涂玲玲笑着把掌心摊开，是一片羽绒服中跑出来的稀碎的羽毛片儿。
俩人相视一笑，都没说话，涂玲玲走到自己椅子跟前坐了下来。
那一系列动作也就几秒钟，很快，旁人忙着热络，都没有留意。
季平心里却轻轻咯噔了一下，开始的时候，陈欧介绍得很简单，说涂玲玲是他老师的女儿。季平觉得应该是个很寻常关系。
并且那个饭局八九个人，除了他作为下属跟着陈欧搞服务，其他都是别的部门的。
但涂玲玲刚刚来得过于自然随意的摘羽毛片儿的举动，和陈欧交错的那种眼神，不说话相视的微笑，那不动声色地表露出了这对男女的关系不寻常。
都是成年男女，都经历过那么几场情感的交锋，太清楚这些交锋中，哪些是微妙不寻常的。
季平便把目光收了回来。却在收到一半的时候，感觉到涂玲玲的目光比他速度更快地追了过来，将季平正回收的眼神生生拦截在了半空——涂玲玲察觉到季平瞥到了那一幕，也是她目光追过来的原因。
涂玲玲的眼神锋利、清晰，通透，季平尴尬凸显。
但涂玲玲突然笑了，目光也软了下来，成为了一种略有礼貌感的温和。
季平松了口气，然后，回应了涂玲玲的微笑。
人家既然给了台阶，季平当然识趣，出溜一下子就下来了。
2
下了台阶后，季平也没装作刚才的事未曾发生，找了个恰当的时候，起身主动去跟涂玲玲喝了杯酒。
他给涂玲玲倒了浅杯，涂玲玲也很给他面子，说了声谢谢，仰头干了。
陈欧这时候插了句话，陈欧说，咋样季平？咱涂老师不光是美女，还性情得很呢！
季平说，领教了。
心里，却浮起了一层莫名其妙的小遗憾来。如果不是看出了涂玲玲跟自己领导这层明显暧昧的关系，季平觉得他和涂玲玲之间，还是可以借这顿饭，发生点什么的。比如约约炮。甚至，谈谈恋爱什么的。
但一下子，季平断了这个念头，就算涂玲玲跟他一样是单身，他也不打算去招惹她了。
领导的女人哪是轻易能招惹的，还是退避三舍为好。
而随后涂玲玲拨了个电话，让季平退避三舍的心，更加坚定了。
季平并不知道涂玲玲电话是打给谁的，但听到她说，哈哈陈欧跟我一起呢，要么你跟他说两句？
直接把电话扣到陈欧耳朵上了。
然后涂玲玲就那么拿着手机，贴着陈欧的耳朵，陈欧对着手机吭哧了几句什么，涂玲玲又把手机拿过来，出去接听了。
最初不动声色的暧昧，在这一刻清晰立体起来。
季平不胜唏嘘。
但季平没想到，他断了招惹涂玲玲的念头，可是涂玲玲竟然主动招惹他了。饭局结束后，打了出租还没到家，涂玲玲的微信先到了，她问，看你喝了不少，没事儿吧？
季平怔了怔，微信内容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一面之缘，中间无任何多余交集，也就是形式化地加了个微信，涂玲玲的微信，发得其实挺冒失。
说实话季平觉得女人不该那么主动。
但当然不能不回，季平想了想，先打上一个谢谢，没发送，又想了想，说陈局也没事儿吧？
季平没反过来关心涂玲玲，直接把问候转到了陈欧身上。季平的意思很明确，他是明白人说明白话，不藏不掖。
涂玲玲倒是很快回过来，他能有什么事儿，他酒量那么大。
季平想，还真是，陈欧一斤白酒的量，虽然不是众所周知，身边人也是都知道的。
涂玲玲当然是身边人之一。最起码，比他季平跟陈欧要近得多吧。
这么一想，季平酒都差不多醒了。
然后涂玲玲又问了句到家了吗？季平说到了谢谢。
一个字没再多说。
涂玲玲又说以后常联系。季平没再回。
季平，一点不打算跟涂玲玲联系，更别说常联系了。
3
可季平阻止不了涂玲玲联系。也就两天后，他再次接到涂玲玲微信。涂玲玲说，季平，我想麻烦你个事儿，听陈欧说你妈妈在医院上班，我想请阿姨帮忙，挂个骨科的专家号。
季平愣了一下，这件事应该是陈欧告诉涂玲玲的。那也就是说，涂玲玲是经过了陈欧授意来找他的。也等于陈欧间接来找他。那么，季平还真不能拒绝。
拒绝了涂玲玲等于拒绝了陈欧，他怎么能那么干呢？
于是季平说，行，没问题。
也不是真没问题，季平妈在医院上班不假，但马上就退休了，并且性子倔，这辈子最烦帮人办类似事情。季平答应下来，要另想办法，他打算借老妈的东风，自己厚着脸皮去骨科找那个知名专家。
季平妈在医院也算专家，儿科的。季平知道，这点儿面子人家会给。不过是日后他妈知道了，少不了挨顿骂。但为了帮领导办事，也值了。
季平可不觉得他是帮涂玲玲。
但也跑了三四趟才把那个专家号拿下来。季平当然知道，涂玲玲要的不是一个听着喊号器呼叫的号码，说穿了，是搭上关系的熟人号，那个号，至少可以把问诊时间从五分钟延长到十分甚至十五分钟，带着大夫的专心和熟人的用心。
这才是关键。
涂玲玲对专家号的效果极其满意，说他爸腿疼的问题总算找准了病根儿，可以解决了。涂玲玲说，我跟你们陈局说了，这两天一起吃饭啊，我做东。
季平赶紧回了一堆客气话，他哪能让涂玲玲请吃饭呢？那不跟让陈欧请客一个样儿嘛。再者季平也清楚，涂玲玲也就一说，都是明白人，她当然应该知道季平这么卖力办事儿，冲的不是她？
但过了差不多一周，涂玲玲真安排了个饭局。并且这次，涂玲玲没给季平打电话，而是让陈欧转达的。
陈欧说，玲玲说了好几次要请你，我这才腾出时间。
季平简直有点受宠若惊好吧？陈欧跟涂玲玲的关系，私下里怎样都好，但涂玲玲还真是能撼动陈欧，忙成那样，也把这点小屁事儿很放心上。
对陈欧来说，可不就是小屁事儿？
可见涂玲玲在陈欧那里，还是有些分量的。季平一下子觉得，他还真不能单纯地对涂玲玲退避三舍，敬而远之，撇得一清二楚了。因为他不能得罪涂玲玲，得罪了她就是得罪领导。
这个关系，季平必须得捋清，拿捏好。
可是真特么不好拿捏，看着那么通透的涂玲玲，有时半点儿都不通透。吃饭的时候，不光热情洋溢地频频跟季平碰酒，最后喝高兴了，干脆换了个位置就坐在了季平旁边。然后，胳膊搭着季平胳膊，身体也靠过去，感觉半个身子都挂在季平身上似的。
季平那叫一个手足无措，想后撤不大好，推开涂玲玲也不大好，偷眼看了陈欧好几次，陈欧脸上都带着不置可否的浅笑。季平完全摸不着头脑，一时进退两难。
涂玲玲却依旧兴致勃勃，说当时专家对他爸的周到，客气，用心。涂玲玲说，这可是老大的人情呢，季平你也用心了，我请你吃十顿饭都不为过。
季平说涂老师您太客气了，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陈欧突然在旁边笑着插了句，用心是应该的，男人嘛，不对美女用心还对谁用心啊？
季平以后你对咱玲玲可要更好地用心哈！
哈哈哈！
就这么一个哈哈哈，季平汗都快下来了。季平能推断出来，看两人这架式，要么是涂玲玲想要婚姻，陈欧给不了，就口头答应了让她自个儿物色一个傀儡；要么是陈欧另外有人了，急于扔了涂玲玲这个包袱，所以打算让他做接盘侠。
但不论是傀儡还是接盘侠，季平都不可能当。他还没贱哩巴叽到那种地步。
况且就算他情愿当，也不会落啥好果子吃。季平很了解男人的心理，就算是他自个儿非要扔了的女人，也绝对不乐意看着别的男人占用。那种微妙又深刻的别扭和排斥，他懂。
所以季平心说，姑奶奶你快离我远点儿吧，我算是怕了你了。
最后季平借口去洗手间，终于窜出去躲了会儿，缓了半天气。
好在回去房间的时候，季平看到涂玲玲从他旁边的座位离开了，正跟陈欧耳语着什么。陈欧边听边笑，等季平回来后，瞅了他一眼，跟涂玲玲说，记住啦，放心吧。
涂玲玲也瞅了季平一眼，略有深意的。
季平刚刚平缓下来的心脏，又突突跳了半天。
季平想这啥事儿啊都。
4
事儿当然还没完，那顿饭后没两天，陈欧在一天下午不太忙的时候，把季平叫到了办公室。
陈欧对季平说，那个，我给你做个媒吧，你不是还没女朋友呢嘛？你觉得我儿子那个班主任，涂玲玲，咋样？
季平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季平说别别局长，我可配不上人家。
陈欧呵呵笑两声，我觉得还可以吧，你俩年龄相当，也算门当户对，人家玲玲父母也都是老师，知识分子家庭。
季平说不是陈局，我真不是那意思。涂老师，挺好，不过……
季平一咬牙撒了个大谎，不过前阵子家里给我找了个女朋友，谈了一段日子，要订婚了，还没来得及跟领导汇报。
陈欧就噢了一声，有点惋惜的样子，说那也没办法，我跟玲玲说声吧。
季平低头哈腰地道歉，说涂老师才貌双全，肯定能遇到更好的。
陈欧又笑了笑，话题一转，说班子昨天开会讨论了一下，下个月你过去办公室吧，李主任马上要退了，需要人接替他的工作。
季平的心一阵狂跳，这些时日，他就是为这件事忐忑的。
一下子，季平简直万分感激自己地拎得清，没为了一个打眼喜欢的女人乱了阵脚。
也确定了男人在女人的事上，个个都是小气的，自己的女人，哪会真的愿拱手送人？
季平的拒绝，正合了陈欧的心吧！
季平就过去了办公室，准备接替老主任。不过，季平很快发现他还不是唯一人选，三年前考到单位来的小金，也从其他部门暂调去了办公室帮忙。
但季平也没太意外，这算规矩，逢提拔必有对手，不可能提一个就只有一个候选人。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有一个只是陪衬。
所以季平对自己的对手没啥敌意，反倒客客气气。他早小金三年进环保局，怎么也算半个前辈，就拿出了前辈的姿态来。
只等期限到了，小金哪来哪去，他季平水到渠成走马上任就好。
态度明确后，涂玲玲也没再叨扰过季平，说过的十顿饭，在那一顿上戛然而止了。
这真的挺好，然后季平还无意中听到单位其他人，比如要退休的老主任，这两年，也没少给涂玲玲帮个小忙什么的。
看来，涂玲玲跟陈欧的关系，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也挺有本事。
而季平还有一个后顾之忧，要尽快找个女朋友，省的谎言漏了。如果涂玲玲知道了恨上他，也不是啥好事，毕竟，是可以在领导那里吹枕边风的人。
但这边儿季平女朋友还没着落，那边，主任退休，接班人敲定了，竟然不是他，而是他的后辈，小金。
局里综合各方面条件，觉得学管理出身的小金比学环境保护的季平，更适合办公室工作，季平，还是应该在专业上发挥所长。
季平懵逼了。
5
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季平懵逼了第二次，小金走马上任后，竟然跟涂玲玲结婚了。
不是订婚，不是宣布恋情，而是，领证结婚。
也就距离季平拒绝陈欧的说媒两个多月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季平觉得这真特么狗血啊？季平又想陈欧还算男人不？就让涂玲玲嫁给了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人，并且，还助了那男人一臂之力，难道，枕头风能这么吹吗？
然后季平觉得自己还真是见识浅了，还真是，对奸情的无底线估计不足。他还以为，他的高风亮节会赢呢？没想到，人性不论套路，暗度陈仓才是技高一筹。
季平输得，那叫一个不服啊。
不服，却也没处说理，尘埃落定后，陈欧还落井下石地对季平说，你说说，多好的姻缘，你不要。倒是小金，跟玲玲见了一次就一门心思猛追，还真追上了。其实开始，玲玲还是中意你的，你那一拒绝，可伤人心了。
季平也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满肚子苦楚脸上还得挂着遗憾的笑，说我就是没那个福气呗。
季平倒是说对了，他是没那个福气，但季平有一点不清楚，他的没福气，说到底，源于他的小人之心。
其实涂玲玲跟陈欧，并没什么情人关系。真的就只是，涂玲玲的爸教过陈欧初中。不过陈欧那时候父母都在外地工作，他跟着爷爷奶奶住。涂玲玲的爸怕老人年纪大了照顾不好陈欧，经常把陈欧领回家，吃完饭做完作业才给送回去。有时候刮个风下个雨的，就干脆安排在家里睡。那时候涂玲玲还小，独生女，正缺玩伴，两个孩子于是情同兄妹。涂玲玲没少跟陈欧抢东西吃，没少揪他耳朵，没少骑在他背上撒娇。
陈欧结婚后乃至当了局长后，这样的关系也一直沿下来。包括陈欧老婆，都把涂玲玲当家人看。
没想到就这么个简简单单的关系，在季平心里却生旦净末丑地唱了一出大戏。
而本来，那次不仅季平对涂玲玲有心思，涂玲玲对他也有感觉，所以才会那么主动，才非要让季平帮她的忙。否则，就那么点事儿，陈欧或者陈欧老婆随便找个人，也能帮涂玲玲爸办了。
包括陈欧的做媒，也是真心实意。是季平自己心里有鬼，终于聪明反被聪明误。
而小金，也不是没有攀龙附凤的想法。只不过他比季平要沉稳得多，他先一步彻彻底底摸清了涂玲玲和陈欧的关系，然后才全力以赴、志在必得地展开追击。
这些，涂玲玲全然不知情，老道的陈欧却看了个明明白白。所以陈欧对涂玲玲的建议是弃季平而选小金。
一个男人，有企图心是正常的，在感情里掺杂利益考量也是正常的。但对人对事不调查不研究、缺乏行动力和观察力，又自作聪明、主观臆断、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就不怎么好了。
同样这也不是一个优秀的行政工作人员的行事之道。陈欧几乎可以断定，季平的仕途，会走得特别磕碰。而小金却是不容置疑的潜力股，将来或可反过来助自己一臂之力。
当然，陈欧不会把这些告诉涂玲玲。作为小女人，她只需要单纯地被爱，单纯地幸福，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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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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