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婚
01钱冬梅没想离婚的。
她和初中时暗恋的同学雷小虎偶然搭上，当年那场没来得及开花的初恋，一下子怒放成妖艳的罂粟，彼此都觉得对方是失散的另一半。
花再艳，不当饭。钱冬梅顶多在婚外恋的锅里扑腾两下子，等荷尔蒙少了，悄无声息回归婚姻清流。但雷小虎却趁这个机会快刀斩乱麻，离了。
每闹一次，他老婆就扔来一份协议书，离婚可以，每月工资如数供奉老婆做抚养费。
从雷小虎月薪八百到如今四千。
雷小虎爸妈总是配合儿媳妇打婚姻保卫战，在协议书上签下蜈蚣般的名字。
这次，雷小虎签完字，就跟老婆去了民政局。
老婆变前妻，但她也不急，如今这个青面獠牙的社会，一个没钱的男人出门走两步就绊倒，连屎都啃不到热乎的，还不乖乖回来求饶复婚。
雷小虎对她说：即使你不离婚，我也要离，再吵下去，就折寿了。
几番思量，钱冬梅决定在奔四的年纪照着自己的意志活，也跟李渔提了。
离婚之前，李渔像只卖弄的猴子，收起顽劣，奋力扮演好丈夫的角色。洗衣做饭收拾家管孩子，戒游戏。
钱冬梅知道过错方在自己，在离婚协议里少了为自己讨要砝码的底气。况且，李渔是海上平台采油工，工资高待遇好，是家庭收入的支撑。钱冬梅单位效益一般，那点工资勉强够喝淡汤。
但是离婚协议里，李渔把房子留给了钱冬梅。
房子在小城最好的社区，一百四十多平米，还带一个大车库，全由李渔的高工资支付。
钱冬梅以为房子是给闺女可儿的，感动地说：谢谢你把房子留给可儿。
可儿是他们的养女，钱冬梅不能生育。
李渔说：我不是留给可儿，房子是给你的。你跟我这么多年，我不能让你连个窝都没有。
一句话，湿了钱冬梅离婚的心。
02不久，雷小虎就住进钱冬梅的大房子。
雷前妻这时候才知道钱冬梅的存在。手里的风筝线断了，雷小虎拽不回来了，于是问他要每月四千的赡养费。法庭裁判的结果是，私自协议无效。
雷前妻开始大闹单位，要搞臭他。最后，雷小虎单位一老领导调解，他举债十万，堵了前妻的窟窿，暂且平复了大浪。
钱冬梅除了一套大房子，和雷小虎一样，几乎是穷光蛋。
俩穷光蛋似乎过得很滋润。四月踏青，五月骑行，六月摘桑葚，七月抓知了猴，八月去海边。钱冬梅每个月都有盼望。她爱玩，雷小虎也是，俩人周末带上可儿，总能找着乐子。
跟李渔一起生活的那些年，李渔半月在平台，半月下来玩网游，或者打老虎机，钱冬梅一肚子怨气。她现在看雷小虎打篮球，就像初中时躲在操场边上看他一样，心里暗香浮动。
并且，热爱体育运动的雷小虎，床上运动也优质。她沉睡的性爱之门，因此开启，那里风景好得让人想飞。而性格懒散的李渔那方面也懒。
排除万难而来的恋爱像驴粪蛋子，还散发着热气，俩人决定转过年来结婚。
因为可儿的关系，钱冬梅还会和李渔保持联系。李渔单位对油鬼子福利好，可儿每月的入托费，可以报销三分之二。李渔每月去岳母家拿发票，看孩子。
冬天，李渔微信上跟钱冬梅说：有人给我介绍了对象，一八零后，你看看照片。
照片发过来，圆脸大眼的女子，个子还高挑。钱冬梅说：比我年轻漂亮一万倍。
的确，钱冬梅太普通了。长脸小眼短头发，长了一副安全的样貌，偏偏招了大朵桃花。
李渔说，那圆脸女子也是离婚的，不过孩子判给了男方。
两个被抛弃的孤魂野鬼无牵无挂，就差一拍手，你跟我走，我跟你溜。
李渔发照片，是想让钱冬梅给他参谋一下。
钱冬梅说：她是和你结婚，又不是和我，你觉得好就好。
过去和李渔生活，钱冬梅好像什么都要操心，李渔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放心得把钱和自己交给她，仿佛存了银行，很安心。即使离了婚，他在遇见大事之时，还是会问一下掌柜的。
李渔很快和圆脸女子领证结婚。
钱冬梅像把银行保险柜里的贵重品做了慈善，我吃肉你也有汤喝，离婚带来的内疚感稍微减轻一些。
快过年的时候，李渔来前岳母家拿孩子幼儿园的发票。
岳母留他吃饭。
饭桌上，钱冬梅看见李渔的毛衣里露出变形的秋衣袖子，像出来两截猪肠子，边沿上还有破损的印迹。
这是李渔好几年前的旧秋衣，没来得及扔，赶上两人离婚，李渔就一并带走了。钱冬梅想起每年秋天都会给他买两套新秋衣，替换去年的。
钱冬梅心里嘀咕着李渔新妻不够细心，竟然让他穿了这么旧的内衣。于是跑去小区附近的内衣店，买了套秋衣秋裤给李渔。
李渔走后，钱妈提醒她：都离了，你还买内衣给他，他新老婆会介意。
03钱妈说对了。
几天后，钱冬梅收到几条泼妇骂街的短信。是李渔新妻发来的，圆脸女子大骂钱冬梅不要脸，离婚了还勾搭前夫，又骂钱冬梅心狠毒辣，把李渔买的房子据为己有。
李渔急匆匆结婚，不是耗子掉进粮囤里，而是小公鸡误闯母老虎的园子。
钱冬梅拉黑了圆脸女子。
与此同时，雷小虎的前妻在无数个暗夜里仇恨发酵，开始大骂钱冬梅：狐狸精小三，勾引别人老公，破坏别人家庭，不得好死之类。
钱冬梅活在两个女人的诅咒里。她和雷小虎披荆斩棘向着结婚的目标而去。
大姨妈总是来势凶猛，腹痛恶心。医生检查的结果，子宫肌瘤膨胀成鸭蛋。
别的女人的子宫是生养的沃土，钱冬梅的子宫是炸弹。十年前她动过子宫肌瘤的手术，这次，医生建议她清除炸弹。
钱冬梅跟小虎说：听说没了子宫，女人会变老。你要是介意，现在来得及，我们又没有领证。
雷小虎说：这都不是事 ，我陪着你。
清除炸弹定在离小城百里外的地级市中心医院。手术那天上午，雷小虎突然接到前妻的电话。
前妻十万火急说，孩子发烧抽搐，已经送往地级市的中心医院。
雷小虎心想：天下事太巧了，孩子发烧怎么不在当地医院就诊，也不怕耽搁事。
原来雷小虎前妻知道钱冬梅这天手术，所以，儿子发烧舍近求远来就医。
雷小虎不知道儿子是不是真的很严重，毕竟生病不能当儿戏。但钱冬梅此时正准备手术，他陷入两难。
钱冬梅说：切个子宫跟扭个西瓜差不多。先去看你儿吧，我这里有哥嫂陪着。
雷小虎于是去门诊楼看儿子。
儿子果真是个火炭子，也在三楼的儿科病房住下院来。
待儿子挂上吊瓶，沉沉睡去，雷小虎跟前妻说他要出去一下。
前妻说：你要是去看她不管儿子死活，我就跑上十楼去闹，让那个没子宫的女人不得安宁。
前妻如侦察兵，把钱冬梅的病房打听得一清二楚，雷小虎怕了。她大闹单位的那些招数，让他丢尽了脸。
他按兵不动，靠微信了解钱冬梅的情况。哥嫂汇报说，冬梅术后有低烧。
他去上厕所，试图通过楼梯逃到十楼。前妻如侦探，倚着病房的门口盯着厕所的方向。
等他出来，目光如网，网住一只妄图逃跑的耗子。
恨，如流水，昼夜不停。没有那女人，婚姻再怎么破铜烂铁，还维持一个家的画皮，那女人的出现，是婚姻解体的导火索。
如今那女人在十楼，自己在三楼，她恨不能戳透七层楼板，大闹一场。
雷小虎知道前妻的心思，心不在焉扮演着好父亲的角色，心分了一半给十楼。
前妻冷笑地看着一只团团转的耗子，心里又无限悲凉，他什么时候对她这么紧张过？
有一颗想跑的心，就迈开想跑的腿。雷小虎上厕所的时候，护士正好来打针，新手护士下针不准，鼓针了，儿子疼得哇哇大哭。
雷小虎从厕所出来，见门口没有探子，他不敢坐电梯。儿子病房正冲电梯，且等电梯太慢，于是从洗手间拐上楼道，一口气爬上十楼，来到钱冬梅的病房。
钱冬梅似睡非睡，知道是雷小虎来看她，闭着眼不愿意睁开，眼角淌出泪来。
呆了一会儿，雷小虎就要离开，说把儿子的事处理好了再来。钱冬梅嫂子揶揄说：关键时候，还是自己人亲。
雷小虎又不能解释是前妻拦着不让来，这个理由太窝囊。他待在十楼病房里，每多一秒种，就感觉前妻要举着菜刀，冲上来大喊大叫。
他握着钱冬梅的手，俯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钱冬梅睁开眼。然后，他在哥嫂的鄙夷里离开病房。
他从十楼跑到三楼。
雷小虎脑袋嗡一声。
拜托相邻病床的妈妈照看，旋即出了病房。
正想着要不要坐电梯还是走楼梯，走廊尽头飘来了鬼魂一样的前妻。
这是闹完了！
前妻手里没带刀，眼里有刀。
我儿子比那女人重要，我有的是时间收拾你们。前妻冷冷说。
原来前妻没去闹，雷小虎的心终于放下来。
只听前妻又说：那没子宫的女人也没有想象的重要啊，我一吓唬你就不敢去看她。男人，说到底， 最在乎自己的感受。
04雷小虎儿子在医院呆了三天，烧退了就被医生动员出院。雷前妻想打长久战的计划落空。
有一晚，雷小虎正在给钱冬梅喂食香蕉。两人撒着狗粮，病友都夸钱冬梅有福气，找了那么好的老公。
这时，病房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李渔提着一个花篮驾到。
李渔看见雷小虎还是愣了下，之前他跟前岳母打听说，这晚是嫂子值班。但到病房一看，雷小虎居然在。
李渔妈妈家住本市，他趁着回家来看她了。
钱冬梅有些尴尬。
但是，李渔看见雷小虎，居然低下头来，好像做亏心事的是他。钱冬梅明白李渔是那种柔弱小孩子的心理，在强势面前习惯低头。
李渔说：以前你在阳台上种花，都开得很好。大冬天的，家里刺梅啊水仙啊还有绣球，跟个花园一样。
钱冬梅想起花开满屋的冬天，李渔出海归来，油鬼子的衣服一层又一层的。她心里又不舒服了。
李渔说：改天把可儿接到咱妈那里住几天吧，咱妈说想孩子了，正好让咱妈歇歇。
离婚好久了，李渔还是不改口，前婆婆还是她的妈，前岳母还是他的妈。
嗯。我带着毛衣。
猪脑子，是暗红那件。记住了，你只有一件暗红棉袄，是轻羽绒的。
李渔答应着。但是钱冬梅又忽然说：不过，你也许又新添了棉袄，她肯定给你买的。
李渔说：还是那几件棉衣。
李渔告辞后，雷小虎进来，一言不发把大花篮拿到床头柜上，钱冬梅可以整夜闻着花香。
雷小虎挪动篮里的花时，发现花丛中有一个红包，拿出来给钱冬梅。
钱冬梅打开一看，里面有两千块钱。
李渔什么也没说，他知道微信转账她不要，就把钱藏到花丛里了。
她说完这话，看见雷小虎正低下头，沉默地笑着。
05计划出院后举行的婚礼，被钱冬梅推迟了。手术调养让她变肥，她不想晃着蟒蛇腰当新娘，还有民间说过个夏天，身体会修复不少。钱冬梅等着以最好的状态迎接她的二婚。
把孩子送老人那里，嘴巴问题解决了，学习肯定一团糟，接到自己身边，两人还没结婚，房子也是钱冬梅的，雷小虎又犯难了。
钱冬梅主动提出让雷小虎接他儿子过来住。前提是中午孩子回奶奶家吃饭，她不爱做饭，身体还虚，不想伺候人。
雷小虎的儿子住进了钱冬梅家。
雷小虎每天有使不完的力气，下班后把自己忙成一个陀螺，对养女可儿也加倍好。
雷小虎儿子本来是带着妈妈的复仇任务而来，但是一住到这家里，房屋敞亮，还有可爱的妹妹，很快把亲妈交给的使命抛到脑后。
这个上初一的少年有一天问钱冬梅：阿姨，为什么你和我爸爸从不吵架？我妈跟我爸就老吵。
七月暑假里，他们去滑草。
两个孩子在一个轮胎里滑下去，哥哥领着妹妹跑出草场。一不留神，可儿又跑进滑草场。
钱冬梅站在滑草场的山顶，喊破嗓子叫雷小虎，示意雷小虎赶紧把可儿弄走，随时冲下来的轮胎，会把可儿撞翻在地。
但是，雷小虎此时正在聚精会神看手机，没听到。她绝望地想，要是可儿出事，她和雷小虎玩完。
焦急之时，忽见雷小虎儿子冲进滑草场，一把抱起可儿，迅速把可儿运到安全地带。
小小少年成功化解了一场危险。
万事互相效力。钱冬梅觉得接纳雷小虎儿子，是赎罪和福报。
06九月里，天凉好个秋，钱冬梅和雷小虎举行了婚礼。
婚礼也算排场，在小城最著名的酒店举行。钱冬梅的意思，即使二婚，也要有初婚的势头，向世人宣告，两人从此永结同心，牵手一生。
临上台举行仪式前，钱冬梅扫了一眼微信，李渔在朋友圈晒了一张丑丑的婴儿照，他儿子出生了！
回想当年她和李渔一趟趟跑省城治疗自己不孕，折腾到怀疑人生后，医生判了死刑。做试管要打激素，而激素又催生子宫肌瘤的生长，生为女人，她永远无法生育。在花了很多冤枉钱后，两人决定抱养一个孩子。
她有时候想，要是自己有了李渔的孩子，离婚时还会那么义无反顾吗？
她又走神到那个零下十几度的冬天，俩人去省城，李渔图舒服要住四星，钱冬梅拍板一百块一晚的。
夜里俩人盖着八百年没洗的被子，闻着一千年沉积的烟油子体臭味。雪上加霜的是，半夜被冻醒，没暖气了！
这时候，房间电话突然响起来。钱冬梅接，变声粗重男生打招呼，对方娇滴滴说：先生，请问需要按摩吗？
钱冬梅秒变女声说：我男人那里都冻成冰棍了，你来试试啊。
对方屁滚尿流挂了电话。
两人在一百块的冰窖里笑成一团。
十几年的生活印记，怎可能一笔抹去。想到他留给她一套大房子，为的是让她再婚时有底气。
这时候司仪问：钱冬梅，无论贫穷富贵疾病或患难，你愿意不离不弃，始终如一爱你丈夫雷小虎吗？
钱冬梅此时正想到她和李渔在冰窖的房间里调戏卖淫女，脱口而出：你来试试啊！
台下发出哄堂大笑。
钱冬梅意识到自己出丑，赶紧调整状态，对雷小虎说：我早就做好准备，什么都不怕跟你一辈子，你敢来试试吗？
雷小虎说：不用试了，我一辈子就跟着媳妇你走！
两个快要奔四的男女，从旧婚姻的笼里逃出来，大张旗鼓办二婚，连婚礼台词都不按常规走。婚礼气氛因此很嗨。
婚礼程序里，雷小虎单位一位老领导上台发言。
老领导在处理雷小虎前妻大闹单位时很有一手。成功说服雷前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当雷小虎介意自己十万给前妻时，老领导语重心长说：凡是钱能解决的事，都不算事。穷小子离婚好比妓女赎身，十万块你赚大发了。
见过风浪读过古书的老领导，又顺便列举了古代几个青楼女子的赎身价。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里，李甲从鸨儿处赎出杜十娘用了三百两银子。按照明朝的物价推论，约折合人民币15万。
小本经营的卖油郎，不惜花一年多时间，辛苦积攒得十两银子，作为一夜"花柳之费"给王美娘。也就是说和名妓睡一晚要5000块。
距我们最近的民国时期，妓女赎身费也是是3-5万至上百万。
雷小虎听后，从此释然。
本次婚礼上，身经百战的老领导也不按常理出牌，祝福词开头便是：一对新夫妻，两台旧机器。横批：继续使用。
哗，台下笑成一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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