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必须老去
上周看了某台的一个音乐节目，形式是节目嘉宾表演不同主题的音乐短剧。我是怀着忐忑的心情点开的，因为真的怕这种形式会很尬，结果被其中的一个片段感动到暴哭。片段是易烊千玺表演的，本来对小小年纪的他没有太大期待，却被表演和唱歌惊艳到了。
那个故事叫《对不起》，少年小易一心想走出小镇，朋友几个人也都很厌倦这里。因为对小镇的嫌弃，小易有时候还会把气撒到外婆身上。他嫌外婆老土，连短信都不会。直到有一天，他们终于决定逃离出去。在远行的车上，他们遇见了各种颠簸。但他们必须快，必须赶，不然就会被时代抛下。直到他们撞上了外婆的白鸽，手机被甩出去，屏幕上是外婆发来的信息。这一幕象征着一个强烈的反省。镜头一转，小易走回外婆的身边，两个人都向对方说着“对不起”。
◁《幻乐之城》片段
“一步一遥
人们不得不告别啊
对不起”
最后大合唱唱出上面的歌词，让人动容。我明白小易的歉疚，但外婆也在抱歉，她一声“对不起，我必须老去”完全戳中泪点。
◁《幻乐之城》片段
张天翼在《粉墨》里描写衰老的文章被许多人讨论，文里说长寿是一种惩罚，寿则多辱。那个老去的人先变成透明人再变成灰烬，把生命赋予他的东西都悉数奉还。“衰老像夜晚一样徐徐降临，光并不是一下子就散尽，死神有惊人的耐心，有时他喜欢一钱一钱的凌迟。”
长寿到底是不是一种惩罚？这不是一个可以定义的事情。长寿是一个太好的词儿，怎么会是惩罚呢。长寿是祝福语，可衰老不是。这两个词因为语言的魔力仿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真相说来不好听，但真相就是：
长寿和衰老是一件事情。
而我们都知道伴随着衰老的是病痛和孤独，无可消解的孤独。老去的人节奏一点点变慢，直到彻底与我们失调。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不用追。”
这段话听上去很美，可是我们却没有细想过，究竟谁是离开的背影。如果父母真的不必向我们追来，那我们要越走越远吗？
时间是单行线，告别是必然的终章。在这一路上我们怎样陪他们走去，才是问题的关键啊。
现在互联网上到处都充斥着父母不合格的言论，他们不会平等地沟通，他们自作主张。我们像是终于找到出口，去宣泄心中多年苦闷。
但转念一想，我们又是合格的儿女吗？
我们不够耐心，也不够聪明。我们不会沟通，也不知道停下来等等他们。
关于这时代的一切新鲜事，最能检测我们是否合格。在刚刚用微信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几个孩子是好好教父母使用的。他们经常问你怎么截图，怎么收藏消息，怎么停止正在说出的话。他们面对那些我们熟悉得根本没在乎过的操作时，总是慌慌张张的。因为我们对这些太熟悉了，根本忘了他们是这个世界的新生儿。
想到我自己也是这样。这两年我爸工作突然需要电脑操作，就一直频繁地来问我。有时候我的态度不好，总是连珠炮似的地说“你这样这样不就好了吗！哪里就那么难了！”不小心瞥到父亲局促的脸，我的脸就会不自觉地红起来，我知道那是一股羞愧的热血涌了上来。我没资格怨怼，没权利大声吵嚷他们走得慢。
我们总是飞奔着走向外面的世界，就像《对不起》里展现的那样，我们充满好奇，急着逃出，父母却步履缓慢，我们的关系从同行变成了追赶。导演是枝裕和在他的随笔里写到他与父亲相处的一个细节，可能是我们每个人的经历。
“我上初中后，父子两人好像生出了嫌隙，最后终于不怎么说话了。时隔许久见面，父亲还是会对我这个成年后早已对棒球赛失去兴趣的儿子说一句：“今年巨人队打得怎么样啊？”我含含糊糊地回应，尽量不跟他单独待着。如今父亲已经过世，回首往昔，不禁后悔，自己真是冷漠的儿子。”
——是枝裕和《有如走路的速度》
这样的“冷漠”，多多少少都会出现在我们与父母的相对中。
是枝裕和的许多作品都携带着他的家庭观。他在书里说，最后一次与母亲告别，望着她的背影时，心里莫名涌起一阵不安：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和母亲吃饭了。那预感成了现实。
“没能为母亲做些什么。”
这是他心理涌现的第一个情绪，电影《步履不停》就是始于这股悔恨。因为这样巨大的遗憾，是枝裕和反而想把电影拍得明朗，不是讲述母亲走向死亡，而是撷取她生命中的瞬间。
所以就出现了我们现在看到的《步履不停》，被称为日本家庭片中的巅峰之作。平淡如水的琐碎故事，和你我相似的一家人，看似无法和解又彼此原谅的一家人。是枝裕和说希望这是一部一开场就让观众觉得“啊，母亲就在那里”的电影，可以与母亲一起欢笑。
◁ 电影《步履不停》剧照
“想知当天你多美丽
想知你有多快乐
想知当天你的渴望
想知你有过生命
却与你隔着
中间一块玻璃”
——周耀辉《玻璃》
我们与父母从未彼此懂得吧，我们嫌弃他们那些繁琐的规矩、古板的思维，他们也瞧不上我们的价值观。但只要试着聊一次天，你就会发现，父母也是凡人。原来他们有过和你一样的情绪，走过和你一样的路。而你，最终也会走向他们。
关于自己亲人的种种，我们都想知道,而我们却偏偏知道得那么少。
“你可以多一点知道你爸爸妈妈现在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他其实还有什么渴望，他的生命其实是怎么样的，当你还可以的时候。”
周耀辉的《纸上染了蓝》那本书一直很触动我，他没有用大幅的悲伤去完成这本书，而是在母亲离开许久后，平静心绪，怀念起关于母亲的一些小的物什，小的习惯，他把这些都整理出来了。你去看那样的文字，自然地就懂了珍惜的道理。
“人生真的是个骗局，它速度排得蛮好的，真的可以让你知道你跟娘在一起时间长着呢，知道娘会死，但是时间长着呢，天长日久会过去。但死亡终于告诉你，好了，就到这儿了。这时候翻回去想前面那么多日子，其实你不明白。”
——《纸上染了蓝》
就算我们不主动走远，岁月也会在你和亲人之间断裂出一道鸿沟，所以在你还能望见他们的时候，不要转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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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染了蓝》
周耀辉 著
香港三大词人之一周耀辉最新散文作品。 写母亲，却不是一本歌颂母爱的书，而是关于复杂、美丽且深沉的关系和点滴回忆。慢下来，重新认识母亲，体会去除“母亲”身份的她的生活和生命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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