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加油！未婚妈妈英子！
01
繁星满天的夏夜，海风阵阵吹送着咸腥迎面扑来。有一波接一波的浪花欢笑着、奔跑着、调皮地覆盖住英子白嫩的脚面，旋即又一路欢唱着涌回深海。英子披散着长发立在铺满银色细沙的海岸边，碎花长裙随风飞扬。海天相接处，仿佛有点点星火的渔舟唱晚。
英子的眼神空洞洞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突然，她歇斯底里地面朝大海呼喊，声波一点一线地被海浪声和辽阔的天空稀释、淹没，而后化为乌有。英子开始小声抽泣，双肩因为悲伤一耸一耸的，因此她的背影看起来更显单薄。
此刻，英子觉得她的人生简直糟糕透顶，她真想一步步走进海里、没入海底，一死了之。
今天，英子格外倒霉。一大早被恶梦惊醒，吓出了一身黏腻的冷汗；做早餐时因为心不在焉，煎焦了两只荷包蛋，失手打翻了牛奶壶，白花花的热牛奶含混着碎玻璃洒了一地；待她好不容易收拾好，进屋去喊5岁的女儿乐乐起床时，伸手摸到床单上一片濡湿，有隐约的尿骚味儿荡进英子的鼻孔。英子一把拎起了还没睁开眼的乐乐，一边扒下她的小内裤，一边高声数落她：“你都多大了，啊？怎么还尿床呢？你丢不丢人？……”乐乐眨巴着一双迷糊的大眼睛，一副无辜的可怜模样，眼眶里湿湿地泛起了泪光。
连拉带扯地把乐乐送进了幼儿园，眼看去公司打卡要迟到了。英子频繁地踩紧油门，生猛地把车拐进胡同抄近路，也敢在公路上左冲右突地朝前赶。心越急，越容易出乱子。就在快到公司门口的那个路段，英子的小QQ与一辆奥迪A8发生剐蹭，对方车身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丑陋的大口子。车主气冲冲地逼过来，指着英子的鼻子骂骂咧咧，并打电话叫来了交警和保险公司的理赔人员。
解决这场交通事故足足花了40分钟，英子几乎“月月光”的财务现状被无情地打破，又突如其来地背上了一笔赔偿车损的债务。
马不停蹄地赶到公司，全员上下都被叫到小会议室开早会，英子不敢冒冒失失地闯进去，只好站在门口等待。十几分钟以后，同事们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经理阴沉着脸把她叫进了办公室。
连续三个月业绩最差、经常性迟到早退、顶撞领导这三桩事实摆在英子面前，使她无力再为自己申辩任何。经理假装同情地摊开双手，惋惜地说：“英子小姐，请另谋高就。”
02
就这样，英子失业了，在这座物欲横流、寸土寸金的城市里。英子搬着沉重的整理箱走出公司大门，竟没有一个同事走过来与她握手道别。
在心里最难过失意的时候，英子咬着牙、含着泪把车驶向了位于郊区的养老院，她那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老父亲被她安置在那里。到达的时候，隔着房间的玻璃窗，英子看见爸爸正在睡午觉，面容安详，嘴角流着涎水，怀里抱着一只磨脱了毛的玩偶小熊。
院长走过来轻拍英子的肩膀，把她引进院长室，如实地跟她反映了近几周父亲在养老院里的情况：“您父亲经常惹祸，会在下雨天赤着脚跑出去要洗澡；会趁没人注意时溜进女厕所，躲进小格子里吓唬老奶奶；会把我们平时发的水果都藏起来，隔段时间保洁阿姨就会从他房间里的各个角落翻出一堆已经发霉长毛的苹果桔子香蕉；会时不时地拽住某个老太太的胳膊，猝不及防地扒下人家的裙子，嘴里念叨着：“英子，爸爸来给你把尿尿。”……
英子沉默地坐在院长对面，脸涨成了一只红苹果。院长委婉地对她说：“您父亲这种情况，严重影响了我们院的秩序，请您一会儿收拾一下东西，等老爷子醒来后，把他带走吧！”
夕阳西下时，英子驾驶着小QQ，载着满嘴疯话的老爹和手舞足蹈的乐乐，挤在拥挤的车流中，一点一点地朝她的出租房移动。
03
英子命苦，母亲生产时大出血过世，是父亲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她养大成人。为了让英子过得好一些，父亲没日没夜地在工地上出苦力，身体落下了一身病。英子的童年几乎是在工棚里度过的，她的玩具就是那些半截子砖头、小沙堆还有父亲的那顶黄色的安全帽。
父亲含辛茹苦地把英子送进普通高中去读书，高二那年英子挺着将军肚回来了。英子跪在爸爸脚边哭泣，说有一晚和三五个男同学去酒吧玩，醒来时就躺在破旧的小旅馆里，床单上有一滩褐红色的血迹。爸爸夹着旱烟的手指在不住地颤抖，他狠狠地掴了自己一巴掌，嘴角挂了一道血痕。
乐乐问世，18岁的英子成了单身母亲。学校劝退，逼着她硬着头皮融进了深险的社会。老父亲一边帮衬着她带小孩，一边继续在工地打工养家糊口。
乐乐满周岁时，家里的钱就有些入不敷出了。没学历、没经验的英子茫然地到处找工作，却总是碰壁而归。她曾在饭店洗过盘子，在写字楼里扫过厕所，当过投递员，也卖过保险……生活似乎在她的勤奋和折腾中一点点地有了起色，冒出了热气儿。可谁料天有不测风云，在乐乐3岁时，父亲被工地上的一块高空坠物砸中，安全帽碎裂，脑袋被砸出了一个大窟窿。还好抢救得及时，保住了性命。可出院以后，父亲就变得呆呆傻傻的，智商同乐乐差不多了。
起初，英子每天都把爸爸和女儿反锁在家里再去上班，可有一天当她打开家门时看见爸把乐乐抱出阳台来回荡着玩儿，吓得她的心脏一下子蹦进了嗓子眼儿。从那以后，英子每天上班都心有余悸，战战兢兢，生怕出事。
后来，英子还是一狠心，把老爹送去了养老院，把乐乐送进了幼儿园。
04
可生活到底没打算放过这个可怜的年轻女人，琐碎操心的事情接踵而至，几乎让英子喘不上气来。
进了屋，老爸和乐乐就坐在电视机前抢电视，一个哭哭叽叽，一个骂骂呲呲。英子实在是没心思断他们的官司，索性任他俩在小客厅里胡闹。
英子先钻进小卧室把乐乐的床品整理出来挪进大屋，为父亲铺好了床铺；又将女儿的布娃娃、连环画摆在自己的床头。从今天开始，她们娘俩儿就得同床共枕了。
英子扶着略微酸痛的腰杆走向厨房，洗洗手准备做饭。可打开冰箱才发现，里面早已空无一物。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办法，英子只好先煮了三袋方便面对付一口。三碗面端上桌，父亲说什么也不肯动筷子，非要吃什么炸鸡腿。乐乐指着爸的碗说：“姥爷不吃，我吃。”她正伸手要把老爸的面碗端过来，只见这老头儿大手一挥，一碗面结结实实全泼在了孩子的胸前，烫得乐乐嗷嗷大哭。英子赶忙把乐乐抱进了浴室，用凉水冲、用草药敷，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孩子的哭声。
英子望着乐乐哭红的眼睛，烫得起了大泡的胸口，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泪奔了。乐乐肉乎乎的小胳膊圈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脑袋说：“妈妈，你不要哭，乐乐不疼，乐乐听话……”英子用脸颊摩挲着女儿身上幼嫩的皮肤，安慰着说：“乐乐宝贝，你先在屋里看书吧，妈妈出去给姥爷买鸡腿，一小会儿就回来。”乐乐乖巧地点了点头，朝她甜甜地一笑。
到了熟食店英子才发现，出门太匆忙，把钱包丢在茶几上忘记带出来了。哎，人生还能再糟糕一些么？“去他妈的生活！老娘不活了！”英子这样想着，把车开向了无垠的大海。
在海边哭够了，英子鼓足勇气朝海水深处走去。她似乎突然放下了一切：老爸、乐乐以及自己这年轻多舛的人生。她只是不再强求，她只想放过自己。
05
当咸涩的海水没进口腔时，英子忽然想起早上乐乐尿湿的被褥和裤衩还堆在卫生间里没有清洗，想起车祸时交警开的罚单还有奥迪车主索要的维修费；想起家里空荡荡的冰箱和还没来得及关紧的窗户……她下意识地停住脚步，趁着汹涌的海浪还没奔涌回来将她推倒，赶紧转身吃力地朝岸边跑去。
一身湿漉漉的英子回到家时，老爸已经坐在闪着雪花的电视机前耷拉着脑袋睡着了。乐乐睡在大屋的双人床上，紧贴着床沿儿，蜷缩着身体，身子底下还垫了一块英子来月事时铺的清洁垫。英子轻轻走过去给乐乐掖好了被角，发现她的头发竟也是半湿不干的。
英子走到沙发前为老爸盖上了毛绒毯，换了一身宽松的衣服准备洗洗涮涮。这时她才惊讶地发现，堆在厕所的脏衣服都不见了，而是被晾在了阳台的晾衣架上，它们还在滴滴答答地滴着水。英子仔细检查着还泛着洗衣皂清新香味的衣服，很多地方的污渍根本没有洗掉，仍醒目地留在衣服上。
盥洗池边，有一小团软软细细绒绒的黑色发团，水池壁上也零星沾着几根长头发。今晚肯定是乐乐自己洗了头发，她又把头发丝儿搞得哪里都是。可此时英子站在原地，想象着只有5岁大的女儿站在小凳上，反复试探水温，费力地调好一池子温水，半躬着身体，笨拙地把脑袋插进水里，自己揉搓、冲洗、包裹……英子在扪心自问，难道乐乐还算不上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吗？
英子把桌上的碗筷收进厨房，看见马勺里坐着一只瓷碗，上面还倒扣着一个小铝盆。她怀着好奇心揭开一看，原来里面盛着一坨已经冷掉凝固的方便面，汤汁早已被面条吸收了去，把面条泡得根根发涨。英子用一只手捂住嘴巴，嘤嘤地哭起来。泪水一丝丝地沁进嘴里，使英子的心里漾起了层层酸楚。
英子在收拾乐乐的连环画时，有一幅简笔画从书页夹缝中掉落在地上。捡起来一看，是乐乐画的稚嫩的线条。上面画着三个小人儿，手拉着手，每个人的嘴角都牵起了大大的微笑。乐乐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我想有个爸爸。”
其实英子不是没想过再找个男人成个家，可她终是敌不过世俗的偏见和人心的炎凉。
曾经有很多男人在见到英子时都双眼放光，认识没多久就开始对她展开猛烈的追求。可每当了解到英子带着一个未婚生育的孩子，还有一个精神不好的老爹时，所有热烈的追求都戛然而止，没有一个男人愿意留下来陪英子共度余生。
那就罢了吧，或许这就是命！
06
凌晨一点钟，做完家务一身疲乏，心力交瘁几近崩溃的英子搂着女儿温热的身体缓缓进入了梦乡。她梦见父亲的病痊愈了，他精神矍铄，容光焕发；梦见乐乐在游乐场里快乐地骑着旋转木马，在不停地朝她招手；梦见有一个英武俊朗的男人双手捧着自己的脸，无比认真地对她说：“英子，嫁给我吧！我要和你一起承担家庭重担，我要给你完完整整的幸福！”梦境太过美好，仙雾氤氲，只是模糊了那个男人的面容，怎么看也看不真切。
英子醒来时，窗外早已日上三竿。太阳明晃晃地炙烤着大地，又是一个艳阳天。
乐乐正趴在身边凝望着英子的脸，笑得一脸灿烂。英子摸着自己的脸蛋问：“乐乐，你在笑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没有，妈妈。我只是在暗自高兴，我的妈妈是全世界最漂亮、最好的妈妈。”乐乐把小嘴凑过去，轻轻亲了英子一口。
英子的心啊，一下子就融化了，暖暖的，甜甜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
这时穿戴整齐的老爸火急火燎地闯进这娘俩儿的卧室，扯起乐乐的小手一边往外走一边嘟囔：“英子，你怎么还磨磨蹭蹭的，上学迟到了老师会打的。爸爸挣点儿辛苦钱送你去上学多不容易啊！……”
乐乐撅着嘴使劲儿挣脱开她姥爷的手，叉起腰来分辩：“姥爷，我是乐乐，不是英子。你又搞错啦！再说今天是星期六，幼儿园放假啦！”
英子斜倚在床头看着这平凡人间的日常一幕，不由得会心一笑。是啊，谁的人生会是一帆风顺的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挺一挺，风浪总会过去，日子也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英子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对着家里这对冤家兴奋地倡议：“周末了，一会儿吃完早饭，我带你们去公园野餐吧！”乐乐蹦跳着扑进了英子怀里，高兴得连连拍手；老爸小声嘀咕着：“野什么餐，又乱花钱……”脸上呈现出的却是难掩的喜悦。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的吧，有缺憾，有期待，有绝望，有向往……才拼凑成了我们最真实庸常的烟火人生。
(文：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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