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贱的底线
1
这几年，张坤心里一直对徐小曼存着亏欠。
巨大的亏欠。
当年，徐小曼是张坤的女友，因为蹦出来一个蓝乔，张坤移情别恋。
张坤知道这不怨蓝乔。当初蓝乔的确摆出了横刀夺爱的架式，但决定权还在张坤自己。是他为了蓝乔的钱和事业，为了摆在眼前的荣华富贵，抛弃了徐小曼。
当时，徐小曼跟张坤已经同居了近两年，因为买不起房子拖着没结婚。
张坤在徐小曼那里享受过爱情的腻腻歪歪，小打小闹，更享受过身体的盛世繁华，说过天荒地老的话。
但最后都抹去了。
而最让张坤惭愧的，是徐小曼知道后没哭没闹没抓狂，甚至一个难听的字都没说，只在转头收拾东西离开时默默流了泪。
当时那一下子，张坤心里真是觉得难受，千军万马般滚过了这两年徐小曼床上床下的柔情似水，差点他就跟徐小曼说，你别走了，咱们结婚。
张坤甚至把手都伸出来要去阻拦徐小曼了，却终究还是把手放下了——张坤伸出手来的时候，被自己手腕上明晃晃的表盘晃了一下眼。那块表，是蓝乔送给张坤的行头……之一。
那也是张坤一个在人生底层里拼搏数年，做梦都想要的未来。
于是张坤压下了心里千军万马的奔腾，就那么看着徐小曼走了。
然后在徐小曼离开后，张坤看到床头柜上，搁着他买给徐小曼最贵的一件礼物，一枚白金戒环。张坤记得，是徐小曼过生日时买的，花了一千两百多，是张坤当时工资的一少半。
徐小曼当时拿到戒指高兴坏了。张坤最感动的也是徐小曼这一点，都是贫寒家境里出来的，但徐小曼一点儿不虚荣不物质，没钱买房子，就算租房子同居，她也能在简陋的小床上奉献她的真心真意和柔情万千。
所以，张坤当然知道抛弃徐小曼是多么混蛋的行径，知道他的负心和薄情。
可是婊子既然当了，牌坊不如不立。所以张坤没再说什么抱歉的话，也没追出去，就那么让徐小曼走了。
其实张坤也想过给徐小曼一点物质补偿，蓝乔也是这么说的。但张坤最终还是没那么做，他觉得那是对徐小曼的侮辱。
徐小曼真要钱的话，就不会走得那么沉默那么隐忍那么风平浪静，尤其是……徐小曼当时，还怀了孕。
徐小曼走的时候半个字都没提这，后来是徐小曼的闺蜜气不过，把徐小曼的手术单子砸到了张坤脸上，张坤才知道他的抛弃，伤害的是徐小曼整个人生。
每次只要想到徐小曼一个人躺在手术台上鲜血淋漓的一幕，张坤的良知就会被狠狠抽打一下。
这些年，在锦衣玉食的人生里，徐小曼始终是张坤内心的一个缺口，一道坎，一个心结。且被时间发了酵，琥珀一样坚固地被内心包裹着，折磨张坤不太丰盛但也没死完全的良知。
所以六年后，当徐小曼突然出现在张坤面前，虽不明来意，但张坤还是觉得，老天对他还真是挺好。
无论如何，有交集，一切就会有可能。
2
六年后的徐小曼变化不算大。
身材，面容，眼神还有声音，都是张坤曾经熟悉的样子。
只在气质上成熟了一些。到底，徐小曼也三十了。
没叙旧，徐小曼单刀直入，说想做张坤公司代理的一种环保材料的地市二级代理，徐小曼说去过总公司才知道省代理被张坤的公司谈下了。
徐小曼，就是来谈公事的。
至此张坤才知道徐小曼离开他后也离开了这个城市，回到离家不远的小城开了个小店卖装修材料。因为资金有限，最初店铺开得很小。但六年后，徐小曼也成功地把店铺变成了一个小公司，也算是一档子事业了。
这是徐小曼离开张坤后，全心全意去做的一件事。
徐小曼笑着说，只要狠得下心，全心全意了，其实好多事是可以做成的，以前，我还以为我就只能当一辈子仓库保管员呢。
说着，徐小曼笑了。
当初徐小曼还在看仓库时，有次跟张坤说过，其实这工作挺好的，每次去仓库清点东西，都有点儿将军点兵的感觉。
说完俩人都笑得不行。
就像刚刚徐小曼笑的那样。
但这次张坤却没笑，他看着徐小曼，想起来不知道哪个女作家的一句话，聪明的女人从不纠缠，她们会用最快的时间放下恩怨，从头再来。
徐小曼，应该就是这种聪明的女人吧。她被辜负得如此惨烈，却半点儿没纠缠他，把委屈和恨打包带走，或者也有那么点儿赌气，徐小曼把自己，变成了另一个蓝乔。
或者，正在变成另一个蓝乔。
年过三十的徐小曼，如今还是一个人。
张坤百感交集。也无需多说，张坤把负责公司这一块儿业务的主管老何叫进来，交代了徐小曼说的事儿。
3
老何却有点儿为难，跟张坤说已经跟别的代理商达成口头协议了。那个代理商的公司规模比徐小曼大，合作利润也比徐小曼高得多。
老何说，每个地市只能有一家二级代理，要不要……
张坤没等老何说完就把他打断了，张坤态度坚决地说，这件事儿我说了算，你先去拟一份合同吧。
老何一愣神，转头看了徐小曼一眼，没再发表自己见解，点点头道，好的。
说完转身出去了。
徐小曼看着张坤笑起来，说这个人情我记下来了。
张坤说看你说的，小曼，这些年……
徐小曼脱口打断张坤，这些年大家都挺好，过去的事儿不提了。
张坤一愣，随即也笑笑，说，好，不提。
其实眼下提不提有什么打紧，至少压在张坤心头的那块石头，已经被挪开了些许。到底，徐小曼也算给了他补偿的机会。而这种方式，比什么都好。
尤其徐小曼来得也挺是时候。三个月前，蓝乔怀了孕，并且怀的是双胞胎。欣喜若狂，当即决定把公司业务全部交给张坤，她日后要做全职妈妈。
蓝乔比张坤大三岁，已经34了，结婚后就一直想要孩子。但越想要越不得，一直到了现在才算如愿。
所以如今，公司各项业务都在张坤手里，他拥有绝对的决策权。给二级代理给徐小曼这种事简直不算什么。
合同也很快拟好，张坤简单扫了一眼，如老何所说，按照徐小曼的条件拿去代理权，利润微薄，近乎于无。
但即便是负利润，张坤也会同意。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一个机会来补偿徐小曼，又是这么好的形式，比真金白银地给出去，好看得多，得体得多。
这就值了。
4
合同签好，走的时候徐小曼突然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礼盒，说是一对长命百岁的金手镯。
张坤说小曼你这是？
徐小曼一笑，提前送宝宝的礼物，听说是双胞胎。
张坤愕然，你怎么知道的？
徐小曼说来之前打听的，我既有求于你，总该有点儿准备，恭喜你要做爸爸了。
张坤心一慌，脸蹭就红了。
下意识地，他想起了当年徐小曼流产的事情。
但张坤也不能不收，接过来说，谢谢你小曼。
徐小曼把合同收起来，说我真挺替你开心的张坤，也为蓝乔高兴，哪个女人不想当母亲呢？可惜我……没有机会了。
张坤手一抖，礼盒啪嗒掉到了桌上。
徐小曼淡淡一笑，没啥，当年做了个手术把身体伤了。
说完，徐小曼转身走了。
徐小曼走后，张坤在桌前定定站了好久，定住了一般。刚刚心头挪开的那块石头轰然砸过来，严丝合缝地堵死了张坤那点儿还了债的轻松。
难怪徐小曼三十了还不结婚，难怪她一个人。
张坤颓然发现，他欠徐小曼的，这辈子，是还不清了。一个女人不能结婚生孩子，该是件多么惨烈的事。
张坤又被负疚感砸趴下了。两个月后，当公司谈下来某品牌新型塑钢门窗省级代理后，张坤便给徐小曼打了电话，让徐小曼直接过来签地市代理的合同。
张坤直接做了零利润，把公司利润全转到了徐小曼头上。
张坤真觉得他欠徐小曼太多了，能还一点儿是一点儿。
可是没等徐小曼来到，蓝乔来了公司。
五个月的双胞胎，蓝乔的肚子已经傲娇地鼓了起来。
蓝乔，当然是为徐小曼代理的事来的。
张坤没问蓝乔怎么知道的，老何是蓝乔的亲戚加嫡系，跟蓝乔通风报信，正常。
5
张坤没瞒蓝乔。如今的张坤跟蓝乔不光有了孩子，公司还在他手里，结婚后夫妻感情不错，关系捆绑得相当牢固，不会为这点小事触礁。
另外，张坤觉得也没瞒的必要。当年蓝乔自己不也觉得对不起徐小曼，要主动给她钱么？现在赔偿一些，又是用合作的方式，无论情理都说得过去。
何况，因为他，徐小曼甚至丧失了做母亲的权利，连婚都没结……
但张坤还没说完，蓝乔突然笑了。蓝乔说，没想到你这么天真。
张坤一愣，什么意思？
蓝乔说你不觉得这些事太巧合么？徐小曼回家创业做什么不好？偏偏要跟咱们公司接轨。她既然不计前嫌，什么时候来谈合作不可？又偏偏等到我把公司交给你之后，她这个时间掐得可够准。
张坤一愣，蓝乔你到底想说啥？
蓝乔看张坤一眼，从包里摸出一张纸来放到张坤桌上。蓝乔说，你太高看自个儿了，你好好看吧。
那是一张医院的化验单，显示徐小曼患有先天性输卵管闭塞，检查时间是两年前某天。
蓝乔说，这单子是我花了好几千块钱才从特殊渠道调出来的。你要是不相信，可以想办法自己去查。还有，徐小曼结过婚，不过时间很短，一般人不知道。只结了一两个月吧，查出来这个毛病就离了。具体离婚时间，你也可以托关系去民政局查。
张坤瞠目结舌，半天没吭声。离婚的事儿先不说，单在化验单的事情上，蓝乔就不可能骗他。因为张坤有个远房叔叔，半年前刚被人才引进到那家医院当科室主任。蓝乔真要造假的话，不会傻到直接把自己暴露在他叔叔眼皮底下。
也就是说，徐小曼骗了他。从分手起，她就在动心思，目的就是让他在负疚的基础上更加负疚。
这心思当然不是冲着他张坤，张坤本身一穷二白，不值得她这么大费周折。但蓝乔就不一样了。蓝乔是众所周知的女强人，等张坤鲤鱼跃了龙门，妻贵夫荣是大概率事件，到时候张坤的内疚就有价值了。
也果然正如徐小曼的预谋，她在张坤这里轻而易举地一再得手。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徐小曼没有算到自己居然天生不能怀孕。以至于让蓝乔轻而易举就戳穿了骗局……
张坤又想起来当初分手时，徐小曼闺蜜砸到他脑袋上的手术单。闺蜜当时的气愤不可能是装的，徐小曼应该是把闺蜜也骗了，以便把戏演得滴水不漏！
而当时他只顾为自己陈世美的行径负疚了，哪还会想到其它……
亏得蓝乔到底生在经商世家，又年纪轻轻就在外打拼，论谋略和心机，徐小曼在她面前都是小巫见大巫。要不然，张坤还不知道被徐小曼骗到什么时候，什么地步。
张坤越想越怕，后背滋滋地往外冒冷汗。
6
但……到底张坤也不想在蓝乔面前指责徐小曼什么，就算其它都是假的，他当初的负心，是真的。
蓝乔笑了笑，说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这件事你也没必要拆穿徐小曼，她想拿代理，可以。跟同行竞标就行了。同等利润下，我们还是优先让她来做。至于你前面已经给她的那些，就算是偿了债。我也不追究了。
张坤点头，第一次觉得压在心头多年的石头，被彻底搬去。
那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让他由衷地、郑重地对蓝乔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蓝乔并不是现在疑心徐小曼的，而是蓝乔一开始就明白徐小曼骨子里是什么人。徐小曼跟张坤同居着却迟迟不结婚，只能说明她没那么爱张坤，张坤除了皮囊不错，家境差，前途也不明朗。尤其他人太单纯，这在身处复杂商圈的蓝乔眼里是天大的优点，在徐小曼眼里却是幼稚无用的代名词。她一直跟张坤耗着，不过是没找到更好的，骑驴找马而已。真爱张坤的话，早结婚了。
基于这个认知，当初蓝乔为张坤的事儿，私底下去找了徐小曼，提出给她五万块钱分手费。没想到徐小曼直接严辞拒绝了，说她不能贱卖爱情。
当时蓝乔还愣了一下，因为蓝乔早就确信，人追逐荣华富贵是本能。尤其一直生活贫寒的人，比如张坤，比如徐小曼。
所以她一直疑惑，到底是自己低估了徐小曼；还是徐小曼藏着更深的心机。
也所以两个月前徐小曼来找张坤，公司的人给她通风报信后，蓝乔一下子就警觉了。
徐小曼从事的行当，徐小曼找过来的时机，都太巧了。但起初蓝乔并没吭声，如果事情就到此为止，尚在她的接受范围。毕竟，当初她蓝乔抢徐小曼的男人是真，张坤负心也是真，偿还一些也应该。
但徐小曼后来跟张坤说的手术做坏了身体不能生孩子的话，蓝乔意外了。
这是徐小曼给张坤挖的一个无底的坑，如果蓝乔不阻止，张坤迟早会跌得鼻青脸肿，甚至会连累到她的公司。
蓝乔不可能让事情闹到那样不可收拾。
尽管蓝乔承认，她和徐小曼都不是什么品德高尚的女人。但盗亦有道。使坏也好，犯贱也罢，也都是有底线的。
这一次，是徐小曼越界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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