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皮（下）
默小西 图 | 网络
◆ ◆ ◆
「听说，听着音乐再看故事会有不一样的感觉哟~」
“现在海拔4456米，气温零下6度…”
“你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你给的药很管用…”
趁夜开车进入保护区，本来有些不合规定。可是陆然似乎深得工作人员信任。带着夏薇一路畅行。
夜深之后，他们将车停在了靠一处岩石的坡上，生了一堆火。
夏薇的身体素质比一般女人要好很多，加上陆然准备的衣服和药物。倒是没有太多不良的反应。相反的，在她脸上还有一丝兴奋。
“刚刚看到的那些，就是藏羚羊？它们的角真的好美…”
“它们是这高原上的精灵，是上天给这片土地的恩赐。可是那些可恶的偷猎者却为了柔顺的皮毛而心狠手辣的夺取它们的生命。”
“那些偷猎者，迟早都有被绳之于法的。”只有真实的感受，她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为了这些可贵的生命而奋斗牺牲。
人类已经占据了这个世界最多的资源，总要留下一些自然原始的美丽。
为此，她更坚定的想了解那些偷盗者，想看看那些连环毒杀案跟那些人有什么关联。
“这里的星星比起城市里都亮…”夏薇仰望星空，第一次觉得灿烂两个字如此震撼。
“是啊…想当年我还和你特地去郊区山里看流星雨，结果等了一晚上天都是朦朦胧胧，除了被咬了一身的包，什么都没有收获。”
陆然顺着她的话回忆，可突然夏薇脸上的兴奋就戛然而止。她低下了头，什么也没说。
回忆对于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默然从背包里拿出了罐头。他把这些寒夜必备的高热量食物分给了夏薇，自顾的边吃边挑动火堆里的火。
跳跃的火光照亮两个人的脸，也照耀着两个人充实和迷茫。
夏薇觉得有些讽刺，如此明亮的星空和宁静的夜，却是要和这个背叛了自己的男人渡过。
很快她觉得索然无味，把自己套进了睡袋里。
借着火光，她重新梳理了一遍毒杀案的案情，不知怎么，她只觉得眼皮很是沉重，慢慢合上了眼。
意识模糊之前，她好像看到陆然起身走动，也不知道是在车厢里找什么东西。
这一睡，不知道过了多久。
夏薇迷糊的睁开眼睛时候，面向的火堆已经烧得只剩下灰烬。
天还没亮，万里晴空的星月洒下银光。她晕沉沉的从睡袋里爬了起来，寒风吹得她清醒了几分：“陆然？”
她下意识喊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夏薇看了看火堆旁，陆然的防寒睡袋竟然都没有打开。
她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不悦他又一次把自己一个人丢下。
“哪怕做个向导，你也不能信守你的约定？”
夏薇有些生气，爬到了大石头上环顾着空旷的戈壁。
月光之下，一片凄凉。
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黎明前黑暗的宁静。夏薇面色一变，不可置信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里，一声枪响，暴戾绝情。
夏薇是警察，最优秀的警察。
她没有花容失色，而是很快踩干净了火堆余烬。跑到车后箱拿出了用来修理的铁钳。
她这次是带着休假的名分前来，自然不可能带着配枪。那么这铁钳就是唯一的武器。
有了这不趁手的武器，她开始往枪声传来的方向小跑而去。高原寒夜的风冰凉刺骨，像是刀子一样从她脸上掠过。
夏薇顾不上这些，保持着体力朝着前方靠近。翻过一个斜坡，她终于看到了人影。
月光之下，陆然捂着手臂和一个拿猎枪的男人对峙，夏薇心头一紧，看那样子陆然已经受了伤。
拿着猎枪的人定然就是那偷猎者，此时拿着枪的手不停的抖，整个身体也在颤动。
他的表情，竟然有些害怕。
偷猎者嘴里不断的念叨着什么，听起来好像不是汉语。夏薇来不及分辨，从坡上沿着斜线悄悄靠了过去。
原本想趁着对方分神的时候制服那偷猎者，可陆然却突然看向了自己一边。
“小心！”
男人焦急的大喊，却是暴露了夏薇的位置，这愚蠢的家伙就像是忘记了在警校时候培养的战术素养，把大好局面搅乱。
“砰！”
偷猎者颤抖得更厉害，又一次扣动了扳机。黑暗中火光一闪即逝，冰冷的呼啸声从夏薇头顶擦过。
女警官微微低头，压下了心头的后怕。陆然也疯了般的捡起一块石头朝着偷猎者丢去。
石头没有砸中对方，可是那人却抽搐了起来。
猎枪从他手上滑落，掉在了冰冷的地上。夏薇怔怔看着这一幕，捂着鼻子惊呼道：“捂着鼻子，先别过去，他中毒了…”
那偷猎者大声呼嚎，倒在地上不停呕吐。那逐渐扭曲起来的面容，正和那些被“诅咒”杀死的连环案受害者一样！
氰化氢剧毒，易挥发！要不是高原寒风凌冽吹散，恐怕他们也会被毒气所害。
夏薇心有余悸的退了一段距离，跟陆然汇合到了一起。看到男人之时被弹药擦伤了手臂，她悬着的心好不容易放下来。
“你怎么来了。”陆然看着她的脸，又看着他手中的铁钳，笑问道。
“你还敢说？”夏薇瞪了他一眼道：“你刚才那一喊，可差点要了我的命！”
“难道不是救了你的命？”陆然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偷猎者，还是可耻的笑着。夏薇冷哼一声，想起刚才他流露出的关心，决定不跟他计较。
“怎么会好巧不巧的就碰到偷猎者？”夏薇收回心绪，更是不敢相信自己亲眼看到对方被毒死。
“你有没有听说诅咒的事情？”陆然知道她又开始犯职业病。
“听说过，但我不信。”
“我也不信，可是看到这一幕还是有些震惊。”陆然耸了耸肩，表达着心中惊讶。
夏薇不想跟他谈论和案情有关的事，话题转到了正题。
“氰化氢应该已经都挥发了，我要去看看。”
“别去，万一还有残留的毒药…”陆然不认同她的做法：“你要记住，你现在的身份只是游客，不是夏Sir。”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线索。”夏薇皱眉道，还是坚持着自己的要求。她从衣服袋子里拿出了防风口罩，凑合的戴在了脸上。
陆然没办法阻止她，就像是当年她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献身保护区的事业。
他只能默然跟在夏薇身后，也带上了口罩。
两人小心翼翼走到偷猎者尸体旁边，这才看到触目惊心的景象。
对方身下压着一张动物的皮料。血淋淋的藏羚羊皮，像是裹尸布一样摊在冰冷的土地。就是贪图那一点点温暖和柔顺，几十年来不知道在高原上流了多少血。
“别碰…这皮剥下来不久，说不定还有留着余毒。”
夏薇想看看，究竟这一张皮囊为什么能让这么多人鬼迷心窍。陆然却抓着她的手不肯放。
这一回，她没有倔强的坚持。目光沉沉的看着那张脸，很久没有说话。
沉默之时，只有风声呼啸。二人齐齐打了个寒颤，同时猛然低下了头。
因为他们听见，脚下的尸体传来了微弱的声音。
那张青紫色如魔鬼的脸缓缓的面向了他们，盗猎者“死而复生”，颤动着手在空中不停的抓。
他的嘴里，终于说出了几个模糊的汉语音节：“救…救我”
寒风依旧，“死者复生”带来寒意比风更让人心惊。
夏薇看着呻吟的盗猎者，蹲下身看了一眼他的瞳孔。
“应该是风吹散了氰化氢，他中毒剂量并不多，还有希望救过来。”夏薇对偷猎者的情况作出初步的判断。
“带他到车里，我们马上回管理局。”
她对着陆然说道，俯身要去抬那盗猎者。然而陆然又一次拉住了她的手，把她硬生生拽得面向了自己。
“你要救他？”陆然的眼里满是不解。“他可是死有余辜的盗猎者！就算是送进法庭也是要判个死刑！”
“是死有余辜。”夏薇看着激动的陆然，皱着眉头。
“可是一切也要交给法律去审判。”
“法律？”陆然冷笑，指了指地上血淋淋的藏羚羊皮，
“在他们的眼里，只有暴力能解决问题，你忘了刚才他可是想一枪打死你！”
“这是两码事。”夏薇同样不肯退让。“我才是警察，虽然这里不是我的辖区。可是我不会看着一个人就这么死在我的面前，哪怕…他是个盗猎者！”
她横眉怒道，多年在警队培养的气势镇住了比她高一个头的陆然。
说罢，她不管对方想说什么，一个人扶起地上不停喘息的偷猎者。
这样的倔强，终于让陆然放弃了劝说。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藏羚羊皮，默然捡起了那杆猎枪跟在了夏薇身后。
于是，三个人两前一后缓缓的朝着露宿的营地走去。这情景有些像多年前警校放学的样子。
她总是喜欢走在前面，陆然也习惯在后面跟着。
这么多年，好像他们都没有变。还各有各的骄傲，各有各的坚持。
是的…坚持…
“夏薇…”陆然的声音从女警官背后传来，有一丝颓然。
夏薇的脚步本来很慢，听到他这一声喊，很艰难的停下了脚步。
她听到了枪拉栓的声音，如此干脆，如此决绝。
女警官回过了身，看到漆黑的枪口对准了她身侧偷猎者的头。
“他必须死…”
“为什么？”夏薇平静问道。
“因为他盗猎，因为他向你开枪。”陆然声音轻颤，仿佛陷入了挣扎。
夏薇面色更加平静，可目光中却有几分悲悯和心痛。
“不…”她摇了摇头，一句话让陆然颤抖的更加厉害：“今晚根本没有偷猎者。”
夏薇深吸一口气，侧头看向自己身边昏迷了过去的男人。她伸手从对方衣襟上取下一块金属铭牌。
“他是和我一样是个警察，而你手中的制式步枪，也不是偷猎者能够弄到的。”
“可那些藏羚羊皮，是你亲眼所见！”陆然举着枪口，后退两步，歇斯底里吼道：“夏薇！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曾经喜欢的男人，怎么变成了这样。”面对着陆然的质问，夏薇的声音也带着几分轻颤。
“你刚才明明发现了我可以偷袭，也知道我用的是我们一起搭档时用过的侧翼袭击战术。可是你却喊住了我。”
“那是我关心则乱！”陆然解释道。
“是的。”夏薇眼眶有些湿润。“因为你关心我，怕我被氰化氢毒气害死。”
“你让我别碰那羊皮，因为你知道其实毒药就藏在羊皮里。”
“我不过是猜测罢了！”陆然继续辩解，几乎疯狂：“你怎么能这样看我！”
然而夏薇只能平静诉说他所看到一切。
“今天晚上，我就听到了一声枪响。还记不记得我问过你盗猎者的事？你说那些人为了让藏羚羊皮完整，总会一枪打头。”
“而那皮料上，只有一个刀孔…”
夏薇艰难的说道，目光落在了陆然的腰间。
那腰上行军皮带上，正别着一把匕首！
“是你，在猎杀藏羚羊…却被这位警官夜巡的时候发现。为了保全自己，你把藏着毒药羊皮给了他，然后趁机逃走。”
“你灵机一动的确很厉害。这位警官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落进你的圈套。只是千算万算，你没想到枪声惊醒了我，让你没办法完美的掩饰。”
夏薇一字一句说着，让陆然再也无法反驳。
男人紧握着步枪，如死一般沉默。
“为什么？”夏薇问道，寒风吹干了她还没落下的泪。
“你当年悔婚，就是为了把自己一生奉献给保护区。可是到头来，却是你在残害这些可怜的藏羚羊？”
“因为我发现，我没有能力保护它们。就像是当年我觉得没有办法给你完美的下半生。”
陆然眼眶落下了泪。
“不管我们如何努力，总会有人为了贪欲杀戮。六年来，你知道我失败了多少次？多少次看着那些恶人在我眼皮底下扬长而去？”
“最后，我才发现。要阻止这些人的贪念不能用枪，只能用他们更害怕的方式！”
“比如诅咒！”陆然擦去眼泪，冷冷道。
“所以你想到了用毒。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把氰化物放进了那些你自己取来的藏羚羊皮。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让那毒药定时发作，也许…是使用了有时效的包装物。”
夏薇低下了头，不想去看那流泪的眼。
“半年来，你就这样辗转货品，把这些诅咒送进了盗猎者手中，也送进了那些买家手里。酿造了八起悬案。”
“是，一切都是我做的。”陆然坦白道，那无悔之言让夏薇心中一痛。
“你做这些，对得起你当初的誓言？”
“我问心无愧…”陆然摇头道，他一手端着枪。另一之手拉开了自己防寒服的拉链。
月光照耀在他身上，明亮了他胸前长袖文化衫上的字。
那字眼为了醒目，用的是大红的色彩。如今看起来却像是触目惊心的血书。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我杀了藏羚羊，是为了保护它们的族群。我要让那些用钱和利益破坏自然的人付出代价，一直…到他们相信诅咒！”
陆然忽然阴森森的笑道，像是得意自己的成就。
“三个月来，保护区里再也没见过盗猎者的影子。除了这一次，有一个不知好歹的富翁出价要买一张羊皮。”
“今天晚上，本来是我最后一次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只可惜，偏偏你在。”
“夏薇…我不想伤害你，只要你肯把身边的警官当成死人。”陆然的笑忽然消失，他看着曾经的恋人，用恳求的语气道：“只要你愿意，我明天就可以跟你回家。跟你结婚，用后半生的时间补偿你…”
恳求的语气化作了温柔，夏薇仿佛听到他的肺腑之言。
多少次梦里，她都梦到他对自己说这温柔的话。只是那些梦是那么单纯，而现世却沾满了血腥。
“很多东西错过，就没有补偿的机会。”夏薇抬起头，艰难的苦笑。
“很多错误犯下，却还有弥补的机会。”
“放手吧，陆然。跟我回去自首…”
她放下了身旁的警官，微笑着朝陆然走去，任由冰冷枪口凝视着自己。
“不，没有机会了…”陆然举起了枪，指头扣在扳机上纹丝不动。
“我不能以盗猎者和谋杀犯的身份进监狱，我不能把耻辱留在这片土地。”
“因为我爱它…”
夏薇听到他的话，依旧平静对着枪口走去。在他们还是恋人的时候，他每次都会张开双臂拥抱她。
如今物是人非，只有倔强依旧。
陆然凝望着她，手指如冻结一般扣不下去。随着夏薇的步子越来越稳，他的枪口也越来越低。
最后，他还是张开了怀抱，丢下了枪械。
只是，他用来拥抱一只手拔出了冰冷的匕首。
“不要！”夏薇看到他收紧怀抱的动作惊叫一声。然而那带着藏羚羊血的匕首却被他刺进了胸膛。
陆然的眼神恢复了宁静，仿佛感觉不到痛。
因为他愿意死在这里，死在他爱了许久的土地。
他看着夏薇，很想让人生重来一次。这样，他可以告诉她。
“我爱着这土地。”
“我也爱着你…”
………………
三个月后，夏薇从警队里功成身退。
在三月前，她用掌握的线索顺利了结了这一场惊天大案。
谁也没想到，一桩毒杀命案后竟然牵扯了盗猎团伙和保护区之间的斗争。震惊之余，无数热心人掀起了一次保护野生动物的热潮。
青藏公路上，行车的踪迹比以往多了些。夏薇呼吸着车窗外的空气，没有戴遮阳帽和墨镜。
开车的司机，是个地质学教授。两人从网上认识，也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一起。
男人说他想去可可西里做几年研究，也想报名参与那个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在他三番两次善意的诱惑下，夏薇也接受了他的邀请。
车子到了昆仑山口，夏薇又一次看到了那庄严肃穆的烈士丰碑。夏薇让男人停了车。沿着山路走了过去。
这一站，并不在他们的计划之中。男人觉得夏薇似乎很重视这里，体贴的跟在了身后。
两个人向烈士在烈士碑前伫立了许久，久到已经超出了默哀的范畴。男人觉得夏薇情绪有点低落，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之前的案子。
“想什么呢？”他温柔问道，拉回了夏薇的思绪。
她歉意的笑了笑，说道：“想一个朋友…”
一个朋友…男人不知道他朋友在何方，幽默的问了一句：“总不会埋在这里吧…”
夏薇沉默很久，看着那丰碑注视的蓝天和戈壁，长长叹息。
“我那个朋友没有埋在这里。”
“可是他的灵魂却一直渴望着守护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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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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