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不想再回到那一年
我不是不愿再像从前那样勤快乖巧，我只是不愿再回到九岁那一年。
——题记
那年，我们家破产了，爸妈带着我和妹妹从繁华的深圳搬到了一个名为惠东的陌生之地。
那时的我才九岁，拖着沉重行李的小小身躯，在刺眼的阳光下，不禁一次又一次地用衣袖抹汗，抱怨着天气，抱怨着父母。
可当我看见妈妈上车时那不舍的眼神，我的抱怨竟忽而卡在喉咙，说不出口，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堵着，与此同时还夹杂着一丝眉头微皱的疑惑。
我那时问妈妈，为什么放着深圳的大房子不住，却跑到人生地不熟的惠东去寄人篱下？
在我的记忆中，我依稀记得那天，那刻，妈妈看着我的眼神那么奇怪，眼角似乎闪烁着晶莹的泪光，那种眼神，像是对我的期待，又像是对我的心疼。
她终归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搂着我，紧紧地搂着我。
……
一家四口挤在别人家客厅的地上，只有一张凉席，一个吊扇和两个破旧枕头。
我还记得那时，我几乎每天晚上都能看到妈妈低声抽泣却拼命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太大声音的样子。
我虽不懂，可那时的心竟也随着妈妈那微颤的身子而泛起淡淡的酸楚，即使我不懂那酸楚来自哪里，为何酸楚。
后来日子久了，听惯了主人家的絮叨和一些冷嘲热讽，我才渐渐感觉到自尊心是一种多么强大的东西。
那种感觉，让你多么想要立刻收拾东西冲出去，行走千万里都不回头，以此来保存自己仅存的那一点点自尊。
可是现实多残酷啊，就算自尊心受挫，我那时不过九岁，又能做什么呢？我能做的，不过是用我的小小身躯去尽我最大是努力来讨好主人家。
……
幸好，父母后来找到了工作，我们终于能租一个房子了，听到消息时，我是极快乐的。
就算当我看到那个房子，不，应该说只是两个小房间，客厅厨房厕所和爸妈的房间，四个本该宽大的地方都挤在了一个狭小的十几平米的小房间里。
连饭桌都无处安放，只能用一张小桌板和几个小凳子来代替吃饭的地方。
而我的书桌，放衣服的纸皮箱，睡觉的床则在另一间更狭小的房间。
可我还是快乐的，因为我知道，在这里，我不用再讨好任何人。
……
后来，爸爸说妈妈怀孕了，要带着妹妹回老家安胎，因为我要读书，所以我和爸爸留在家里。
那时，爸爸工作忙，几乎是晚上凌晨左右才回家，平时回来做了午饭和晚饭，匆匆吃过几口就走了。
一个九岁孩童本该稚嫩的小手，却在那一年因承担家中所有脏乱活而变得满是老茧，粗糙得甚至像老年人。
其实这些我都可以接受，但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有一天晚上，很热，家里停电了，那把破旧的小吊扇无法转了，我睡不着。
我趴在窗台上，望着过路的车辆，闪烁的霓虹灯光时不时地照亮屋子微亮，我一直盯着这些车子看，盯着司机看。
我在等爸爸。
因为屋子太黑，又热，而且是出租屋，附近住着很多陌生人，我的内心随着时间的流逝和街上车子数量的减少而渐渐感到彷徨和恐惧。
我竟然突然间红了眼眶，忍不住放生哭泣起来，一遍遍地期待爸爸的摩托车能出现在远处的拐角处。
甚至，我好几次看到了像爸爸的车，我就在窗台上像疯了一样，往下面大声喊叫着，直到那辆车从我窗下奔驰而过，我看清那张脸时，心情才渐变失望，停止喊叫。
就这样，一直到小闹钟的时针停在深夜两点时，我才趴在窗台上，浑浑噩噩地睡去了。
第二日醒来，我发现自己睡在床上，起来时，见早餐钱已经放在桌上了。
……
就这样，每日的孤独生活，每夜的恐惧等待，成为了我那一年所有生活中的二分之一。
渐渐地，我也习惯了这种孤独和恐惧。
我还记得，后来妈妈给我打电话，问我一个人在家害不害怕时，我的鼻子顿时酸楚了，隔着屏幕在拼命流泪，却只能紧咬着自己的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哪怕我其实已经将下唇咬破，泛出点点血丝，我都不敢有一点松懈，不敢让妈妈担心。
现在想起，我的心中除了有几分疼意，嘴角竟也是不由得浮起一丝嘲笑。一个九岁的孩子，哪里能学会什么坚强？不过是经历了一个九岁孩童不该经历的一切，方才佯装坚强。
只是，在岁月长河中，我渐渐懂得了现实和生活，如果我不去学会坚强，那谁能替我坚强呢？
……
现在，日子好过了，我们有了属于自己真正的房子，我却更加怀念曾经的小房间了。
他们总是拿我如今的样子和九岁时相比，嫌我不够勤快，不够乖巧了，进入青春期以后更加叛逆了。我每日听到的是数不清的谩骂，听不到丝毫深入肺腑的关心了。
其实，我不是不愿再像从前那样勤快乖巧，我只是不想再回到九岁那个受尽屈辱，吃尽苦头的一年。
活得像狗一样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