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母亲那碗润肺的清汤
你为了活着，我为了生活
我努力赚钱打拼，就是要把“将就”活成“讲究”，把“活着”变成“生活”……
每次我说“不孕不育保平安”的时候，母亲就用自己的经历来教育我。据说，母亲在农村插队的时候爱上了一个乡村教师，返城之后她和父亲的婚姻一直都不幸福。终于有一天，她给父亲留下了离婚协议书后，不顾一切地去农村找他——她惊讶地发现当年勤奋上进的乡村教师已然变成了一个酒鬼。
她看到醉醺醺的他举着鸡毛掸子乱打儿子，听到他骂出肮脏污秽的话语……她觉得自己的心死灭。从此，她坚决认为男人靠不住，无论是柴米夫妻还是梦中情人都是虚无缥缈的，唯有孩子才是后半辈子的依靠。
从小到大，父母亲之间多年激烈的争吵，让我对结婚和养孩子有恐惧。母亲为此屡屡劝我，我总说：“等我再成熟一点吧，我自己还孩子呢，又如何能教育好孩子呢？”
等我心智渐渐成熟起来的时候，再怎么努力都怀不上孩子，为这个缘故婆婆一家容不下我，心高气傲的我就因此离婚。
离婚后，过回单身贵族的生活。我想，此生没孩子也罢。看到昔日的女友们为孩子平添了许多皱纹和苦恼，我觉得还是自己潇洒。
母亲常问：“谁扛得起一个无儿无女的女人的晚年？”
我信心满满地说：“钱呗！”
硬塞给我的养女
母亲为我的不孕不育，纠结很多年！她说孩子才是润肺的清汤，才能承担起我的晚年……
这种杞人忧天，我嗤之以鼻。在屡次苦劝无果之后，她终于有所行动。
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她去抱养一个16 岁少女悄悄生下的私生女婴，并且在老家摆了“满月酒”。
她对乡亲们说这孩子是我跟前夫生的，日后我必定会接孩子回大城市读书。乡亲们大都淳朴，没人怀疑此事，纷纷送来礼金。
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成了“母亲”，还收了亲戚朋友许多“红包”……木已成舟，为了老人家的面子，我只能把这个谎言延续下去。
过了几年，父亲去世了。母亲因为身体不好搬来深圳和我同住。这个孩子总不能再送回福利院去吧？就这样，在我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下，家里突然有了个5 岁的孩子叫我“妈妈”。
说实话，在娘胎里就被抛弃的孩子很难养。女儿常为一点小事情就哭个没完没了，声音非常凄惨，好像勾起了她出生时被父母遗弃的苦楚，让人听得毛骨悚然。再大一点，她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往外跑，我母亲一瘸一拐地到处追。
这个孩子非常情绪化，她高兴的时候就喜欢来亲我，抱起来没完没了，我推开她，又会伤到她……等她再大一点，我给她报了个全托式的寄宿学校。为她花钱我一点都不在乎，但是一份对她的疏离和漠然始终在我心里，挥之不去。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内心总有一个谴责的声音：“如果是你亲生的孩子，你会这样待她么？除了钱，你还能给她什么？”我总会找各种理由自我安慰，说服自己相信“这孩子养在我们家，总比待在福利院要强”。
找家教、练钢琴、开家长会、周末参加兴趣班……母亲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这孩子身上。看到她老人家为了“外孙女”的事情而淡漠我的需要，我偶尔会生出几分“嫉妒”。
母亲早已习惯了我这样“大逆不道”的讲话方式，她笑笑：“因为不是我亲生的，我才要对她更好。至于你嘛，我再怎么亏待你，你也是我的女儿，这是改不了的天理。”
担负起一个“母亲”的责任
为了母亲所谓的“天理”，我慢慢学着担负起一个“母亲”的责任来。我们母女性格不合，常常吵架。每次和女儿闹别扭，我都责怪母亲为什么把这么个“小冤家”领进家门。母亲偷偷抹眼泪，再三嘱咐我：万一哪天她死了，我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孩子养大，千万不能送回福利院去……
就这样，女儿一天天地长大了。她傻乎乎地觉得我就是她亲妈，只是惋惜自己是个没爸爸的孩子。
不知不觉，时光匆匆滑过。女儿读高中了，母亲也因淋巴癌而进入生命的倒计时。在医院那段时光，是我们母女最融洽的日子。我母亲讲了很多从来未讲过的话，她始终惦记着外孙女的未来。
母亲临终的时候，一直拉着我的手，让我保证会善待女儿。那一刻，我哭成了泪人，母亲说什么我都会答应。母亲拿出了一张存折，她老人家一辈子的积蓄都存在了女儿的名下，足够她读完大学。
当她把这张存折递给女儿的时候，女儿哭得好伤心，外婆是她在世界上最亲的人……
“姗姗，姗姗……”
母亲弥留之际一直喊着女儿的名字。她的眼睛始终不肯闭上，直到我向她大声保证：
“我一定把姗姗教育成人，妈妈你放心吧。”
母亲终于合上了眼睛，她的遗容非常安详。
葬礼上，女儿一直搀扶着我。我忽然间发现自己老了很多，几乎有点步履蹒跚。个头比我还高的女儿好像很有力气，几次把哭昏过去的我扶了起来……
母亲活着的时候，我觉得她就像是个老保姆，絮絮叨叨很让人烦恼。然而，当我真的失去她的时候，我竟然悲痛到好几个月都出不了门。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她有生之年，没有对她亲热一点，没有和她好好说话……我脑海中常常浮现着母亲的泪眼：从我年轻的时候不愿意生孩子，到我离婚后频繁地更换男朋友，再到我在怒气中说要把女儿送回孤儿院……每一个场景中，母亲的泪都在默默流淌……
看到我的沮丧和自责，女儿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住校的她不断发短信来安慰我。有一条短信是这么写的：
女儿每个周日回到家里，总会把家里卫生搞一遍，买好一周的菜放进冰箱，还会给我炒几个菜。看到她在家里忙碌的身影，我好像又看到了我的母亲。这些家务活，是外婆早就教给她的。
这时候，已经接近高考了，女儿同学们的妈妈无不拎着补汤到学校去探望，而我，这个不称职的妈妈似乎还需要她来照顾……
女儿优异的高考成绩成了我极大的安慰。她选择了本市的名牌大学，这样可以每周末回来照顾我。
前不久《阿飞正传》的电影重映了，借着一起观影，我跟她谈到她的身世，并表示尊重她的意思：“如果你要去找亲生父母的话，我也支持你。”
女儿的回答让我很吃惊：“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不是你亲生的，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外婆对我这么好。我是有人疼爱的孩子，你是我的妈妈，我不用再去找别的父母了……”
电影里的阿飞，因为不知道生母而堕落；现实中的女儿，仿佛更因为自己的出身而感恩。这次沟通之后，女儿对我更好了。她像个小棉袄一样温暖着我。总记着在情人节给我送花，也记着在我来月经的日子帮我冲个热水袋，还会用打工赚来的钱给我买各种保健品……我忽然发现母亲的哲理是对的——男人，也许真的靠不住，但是亲情与血缘却是固若金汤、润心润肺的。
有一天，我问女儿：“你将来会找什么样的男孩子做男朋友？”
女儿笑着说：“找个孝顺的。从小外婆就说，只有孝顺父母的人，才可能真的对你好一辈子。”
再次看着母亲的遗像，我越发明白了母亲的苦心。当她任性的女儿执意去过一种“另类”的生活的时候，母亲除了流泪和祈祷，还默默做了一件事——她含辛茹苦抚养这个“外孙女”长大，不就是为了让我此刻不孤独，让我的晚年不至于凄惨么？
母亲的爱无比沉重，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几十年误会与疏远的母爱，在一瞬间如惊涛骇浪般向我扑来，我忽然觉得，被这样一位母亲爱了半辈子是多么荣幸而美丽的事情。我只想尽我的余生，努力做一位好母亲。没有人能够扛得起我后半生的幸福，唯有且爱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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