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命
站在手术病房外的我，缩在暗影里，无措的看着病房门外。忐忑不安的叔叔，来回踱步，走廊里来来往往，吵吵闹闹，偶尔夹杂着奶奶让叔叔镇定的怒斥。我缩在暗影里，不发一言。
彼时的我，三四岁光景。只记住病房外，手术中三个大字，红的晃眼。
隐约记住婶婶嫁来是一年前。盛夏，阳光刺眼，热的出奇，两三岁小孩儿不明白男女之别，怕玩泥巴弄脏衣服被奶奶拿扫帚追，干脆赤膊上阵，打泥巴仗打的虎虎生风。我把隔壁家胖墩打的哭爹喊娘一败涂地，用小河的水洗净手上的泥巴，爬上树，拎起挂在树叉上的短袖儿，喜庆的大赤色，抖一抖便一点尘埃都没有了。穿赤色并非是这色彩活泼，而是奶奶说赤色耐脏穿的久，那些粉粉蓝蓝的是要放到春节穿的，尽管不明白春节怎样穿短袖，可是大人总是有自己的一番道理的。少辩解，便少挨吵。
此时我大模大样的，幻想自己是一个打胜仗回归的将军，昂首阔步。成果下一秒，便被奶奶追得鸡犬不宁，不出意外的，奶奶手上拿着让我瑟瑟发抖的扫帚。过后才知道，机灵的我维护了衣服，却忘掉维护自己的头发，可恶的胖墩一坨泥巴正中我脑门儿，额前的刘海儿也未能幸免罹难。
奶奶平日里做工作总是慢悠悠的，佝偻着背，一步一歇。只要两件事会动作利落，一是拿着扫帚追我，另一件就是帮我洗头发。天知道，洗发的泡沫揉到眼睛里是怎么的让人难以忍受，所以每一次洗头，奶奶总是嘴里叫我泼猴，按住乱扑腾的我，动作非常迅捷，洗洗涮涮，下一秒，带着阳光滋味的毛巾，便盖到了头顶。奶奶撇下一句自己擦干，便回屋去了，这委实有些古怪。因为我总是喜爱用湿手掏耳朵，那黏黏腻腻的触感非常的新奇，所以每一次奶奶总要盯着我把头发弄干，才会去做自己的工作。
今日不知道是怎样了，奶奶竟一个人回屋去了。老屋里暗暗的，嘴里说着节约用电的白叟，白日里是不会开灯的，除非是去看儿女的函件，才会把里屋书桌上的小台灯打开。朦胧的灯光下，奶奶带着老花镜，把纸凑的很近，用手戳着，逐字逐句的阅览。
每一次我都猎奇的凑曩昔，牵强知道一些字的我，发现奶奶总是读着同样的函件，便关于奶奶这一行为见怪不怪了。有时狡猾起来，还会拉着奶奶去扎风筝，六月份的风，放起风筝来，简直是如虎添翼。
但这一次，奶奶明显不是在读信。黑咕隆咚的里屋，奶奶摆开最里间的衣柜，里边的衣服满是逢年过节妈妈寄回来给我添的新衣服，连包装袋都没拆，就被奶奶收起来，说是等我长成大姑娘给我穿。每一个睡不着的夜里，我都盯着那个最里间的柜子发呆，猎奇着里边的衣服，有没有白雪公主的公主裙美观。
不小心踢到窗边的书桌，奶奶回头觑了我一眼，便持续忙着她的工作去了。她回身的功夫，我清楚看到了，她脚下满是衣服的包装袋，再细心瞧去，床单上也零零散散丢着几件新衣服，满是那种奶奶说简单脏不好洗的粉粉嫩嫩的衣服。
我才发觉到工作的不同寻常。当第二日，奶奶把一件淡蓝色的纱裙套在我身上时，这种感觉愈加清楚了起来。
果不其然，那一天，叔叔也穿的分外的古怪，大夏天，还里三层外三层的。趁着他不注意，我悄悄摸了摸他的外套，润滑极了，还会反光，放上去蚯蚓，一定会立马掉下来。我急忙把这个了不起的发现，通知好朋友胖墩，胖墩也很仗义，直说抓蚯蚓的活他来干，后来这个猜测也没有成功，委实惋惜。跟着鞭炮动静，满天的喜糖，胖墩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捡糖去了。
而我，被奶奶牵着手，只能形影不离的跟着她。奶奶走路总是那么慢，还把我捆在身旁，若是在平常，我早就不耐烦的自己跑远了，可那天她兜里满满的糖，不时往我嘴里塞上一块，能含上大半天呢。
新娘子在世人期盼之下，被白色轿车载了来。车头贴的都是鲜花，我还特意的闻了闻，一点儿花香都没有。叔叔把车门摆开，映入眼帘的是全然的白，白茫茫的一片。新娘子头上盖着红绸，白色的手腕就搭在叔叔的肩上，被叔叔横腰抱起，路过我的时候，甜腻的香气，让我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后来的我便一向认为，新娘子会魔法，能把花香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从此家里便多了一副碗筷，那个之前在家里做客的羞羞答答的阿姨，也被我改口叫了婶婶。婶婶有着白净的皮肤，脸蛋上两抹粉红，说话时总是慢条斯理，声响细细的，这一年里，从没见过她与人红过脸。
可是此时她的声响满是凄厉，哀嚎从病房厚重的门扉中透出，明晰尖锐，让人四肢发麻，叔叔脚步走的更快了，奶奶也无心呵责。
是了，这一年不知从何时起，婶婶的肚子就渐渐大了起来，我总是笑话她吃胖了，也常跟叔叔诉苦，什么时候他再结一次婚，在我看来，叔叔成婚，我就能穿美丽的新衣服，吃一天的糖，晚上还有鱼肉吃。
常常提起这茬，奶奶总是会用筷子敲我的头。末端，还会给婶婶夹肉，说是让她补身子。明明都那么胖了，居然还要补，我怔怔的看着婶婶圆鼓鼓的肚子入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