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良高：老虎喝水的地方
这个夏天，我走进了鄂西南边陲的崇山峻岭，寻迹于一座座土家族村寨，然后安歇在一个名曰药材的村庄。我来这里，不仅仅是逃避汹涌的城市热浪到这里“淬火”，也不是出于好奇，来寻觅土家人所说的那个“老虎喝水的地方”。我是爱上了这片辽远高阔的蓝天，这绿得让人沉醉的苍山林海。
每一个清新明丽的早晨，睡在厚厚被窝里的我总是伴随着林中鸟儿的欢鸣一道醒来。叽叽——唧唧，咕——咕咕，啾——曲曲……细听，有柔媚，有阳刚，有徐缓，有急促，有细气婉约，有红牙铁板，像一支训练有素的乐队，在演绎着大自然的林中交响。
群山逶迤，幽静空寂，那是一帧帧巨型水墨丹青大写意。山岭之巅，有亭翼然。森林之中，楼宇掩映。温暖的米黄镶嵌在浓浓的墨绿色底板里，是那样鲜活灵动，妩媚多姿。
是谁，开现代建筑之先河，把错落有致的积木搭建在这隐蔽的云天林海？
通往山顶的步道，九曲回肠，一波三折。沿着步道拾级漫步，山风会送来阵阵松脂的香、水杉的香，还有那些不知名的山花的香。那种浮动在山林的香，自然，飘逸，温婉，催情，有种让人微醺的醉。
与亭子对望的便是苍茫横亘的齐岳，山顶的风车叶轮在薄雾中缥缥缈缈，若隐若现。近处的山峦层层叠叠，一直绵延到我站立的揽月亭。这里，历来就是东拒荆楚、西连巴蜀的兵家必争之地，关隘重重，十分险要。至今，史籍上仍留有“十二危峰东川保障，三千远路南浦雄关”的经典文字。三国时，蜀汉大将关公来过，他留下了“磨刀峡”、“磨刀溪”，还有一副“大丈夫磨刀垂宇宙，士君子谋道贯古今”的楹联。刘伯承、贺龙的队伍来过，他们是率领正义之师为正义而战，为劳苦大众翻身求解放而战，他们留下了许许多多美丽的神话传说，还有贫苦的土家山民、苗家山民对红军的拥戴、景仰和浓得化不开的军民鱼水之情。俯瞰绵延的群山，眼前便油然地出现战旗猎猎，军号声声，硝烟弥漫，浴血沙场的壮烈画面。
更多的时候，我喜欢看天。那种蓝得像水洗过一样的天，偶有一团团洁白的棉花样的云彩从天幕飘过，像是来自圣洁的瑶台。每一朵云在如今的都市里都是一种绝版的童话。阳光从密密的松针的缝隙间斜斜地射下来，构成一束束细细的光柱，把飘荡着轻纱般薄雾的林荫道照得斑驳陆离。地上，是铺着厚厚的松针，咧嘴憨笑的松果，树枝上调皮可爱的松鼠翘着大尾巴跳来跳去，正冲着路人打招呼呢。步道拐角处，有造型雅致的石桌石凳，闲适如我的人在此品茶对弈，打牌听歌。山与山、楼与楼之间，每隔一段距离就筑有长廊与亭子，那通常是林海最热闹的地方，健身者在此切磋技艺，K歌者在此一展歌喉，每天，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路边有山民卖菜，是那种城里人谓之无污染的高山蔬菜，三两元一把，苞谷两块钱三根，不贵。一个老者架着铁锅用木柴烧烤玉米，生意出奇的好。我问他为什么苞谷不拿水煮而是火烧，他说山里人，习惯。烧烤的不止苞谷，还有茄子、辣椒，过火之后就不能再洗，加以海椒花椒葱姜蒜凉拌，口感非常好。尝了他的一根烤得焦黄的苞谷，齿颊顿时被一种特有的香味充盈。我掏钱付款，他说什么也不收，指着不远处的一栋五层楼房说：“那是早年攀岩采摘黄连、桔梗、灵芝赚下的，如今楼上出租，楼下开了棋牌室、家具城、农家乐。我完全可以喝喝小酒，打打小牌，可就是闲不住，没办法。”
《水经注》说，“江之左岸有巴乡村……村侧有溪，溪中多灵寿木。中有鱼，其头似羊，丰肉少骨……”有学者考证，文中所记述的巴乡村，正距我不远。在这片林海仙境，我没有尝到其头似羊的鱼，倒是尝到了高山云岭的莼羹。原以为，这种对水质相当讲究的莼菜，只能产于太湖流域或是水乡江南，谁知她竟钟情于崇山峻岭的山泉，而且质量至好，产量乃全国之最。慢慢品尝着餐桌上柔嫩软滑曾经是皇室的佳肴，我忽然明白，土家人为什么称这里“为老虎喝水的地方”，因为，此处山明水净，时光静好，生态和谐，兽中之王自然选择在这里安其居，乐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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