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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婚姻的泥坑里打滚的女人

2018-09-20 08:01:20 作者:我是九爷 来源:我是九爷 阅读:载入中…

小说:在婚姻的泥坑里打滚的女人

  1

  凤英是被人贩子田六贩卖的,卖到这个她过了两三年都不知道在哪个省份山村

  凤英记得当时田六带着她坐了一夜的火车后,又坐了几个小时中巴,最后坐的是拖拉机

  那年凤英刚满十八,其实坐上中巴之后,凤英就觉得不大对头了——那天凤英在镇上碰到田六,田六跟她说他要带批女工去南方工厂干活,管吃管住工资还不差,问凤英去不去。

  那是上世纪90年代初,凤英知道镇子上好多女孩子都跑去南方了,都去工厂的,但听说也有干些乱七八糟活儿的,所以凤英有些犹豫

  田六说你看你也是个大姑娘了,跟你叔你婶过的这叫啥日子,没准哪天他们真把你嫁给杀猪的王瘸子了,你还不如出去闯荡闯荡,没准混出个人样来。

  凤英就动心了。

  凤英命不好,七八岁时爹妈在一场泥石流中丧生,当时她妈肚子里还怀着凤英的弟弟妹妹

  凤英成了孤儿奶奶身体不好,她只能被送去了二叔家。

  二叔对凤英倒还好,但婶子不行。家里本来就穷,又添张嘴,婶子心疼那碗饭,每天想起来就打鸡骂狗的。饶是凤英小学都没念完就下来帮着二叔家干农活了,婶子也不高兴

  这种寄人篱下的苦,凤英真是吃够了。

  吃得差点儿穿得旧点儿也没啥,关键是心里苦。

  并且像田六所说,镇子东头杀猪的王瘸子,老婆半年前得病死了,便看上了凤英。

  王瘸子都是三十四五了,可手里头有俩糟钱儿,婶子竟也很当回事,旁敲侧击地劝着凤英同意

  现在连田六都知道了,看来婶子是下了决心要把她嫁给王瘸子了。与其这样,真不如像田六说的,出去闯闯。别管干什么呢,自己能养活自己,就不用寄人篱下了。

  抿了半天嘴唇,凤英说,去就去。

  田六就笑了,说对嘛,做人就要有志气

  2

  起初凤英真没疑心田六对她打的是这主意。都在一个镇上,她多少也知道田六这个人。

  田六是镇上的能人倒买倒卖的,脑子活络。

  但凤英不知道田六倒卖的,竟然还有女人

  直到从中巴车下来,凤英抬头看到四下野茫茫的山脉,心里突然有些害怕了,凤英问田六,不是去广州的吗?

  田六才跟凤英说了实话,田六说我哪那么大本事,但我也不是害你,给你找个啥去处不比嫁给王瘸子强。

  凤英再想抗争也没用了,来接凤英的拖拉机和人都来了。有男有女,来了六七个,也包括凤英要嫁的男人杜大勇。

  然后愤怒害怕之余,凤英还是生出了点儿意外感。

  杜大勇不光比王瘸子年轻,还比王瘸子好看多了。知道自己被田六卖给人当老婆的时候,凤英觉得指定不知道是个什么糟烂男人呢。

  但并不是。

  杜大勇也就二十七八岁,高个头黑红脸膛,浓眉大眼,穿得也算干干净净。唯一跟王瘸子差不多的,就是杜大勇的右腿,也是跛的。跛得没王瘸子那么厉害罢了。

  然后田六把凤英往这些人手里一交,接过杜大勇塞给他的一个油纸包掉头就走了。

  走之前还叮嘱凤英,你也别想着跑啥的,会被人把腿打断,再说荒山野岭的有野物也说不准,反正,你好好跟人过日子就是了。再说了,就算你死外头,家里也没人找你,六哥这是为你好呢。

  凤英想狠狠骂田六几句,竟然没骂出口。

  有一点儿田六说准了,就算她死在外头,家里也没人找她。

  田六,应该也是算准了这一点。势单力孤的凤英哪还有别的路了。

  3

  杜大勇家在一座山后头,凤英又有点儿意外,杜大勇家房子整齐院里养着猪养着鸡鸭的,房子里也有两样家具,倒不是多么穷。

  但很快凤英也知道为啥杜大勇娶不到要买个媳妇了,杜大勇家不是那么穷不假,但杜大勇腿脚不好,下面还有俩弟弟,但更关键是杜大勇他们这儿附近村里根本没啥年轻女人。

  但凡能看得下去的,都嫁到外头去了,要么就出去闯荡了。

  除非杜大勇愿意娶个丑到不能见人或者痴痴傻傻的,但杜大勇又不乐意。

  并且就算杜大勇硬着头皮去娶那样儿的,彩礼也差不多要两三万了。而杜大勇买凤英,才花了一万块钱而已。凤英相貌又好,怎么着杜大勇家都是赚了便宜

  凤英也没想到,田六这个王八蛋一万块钱就把她卖了。并且田六卖到这里的女人她也不是头一个,她从杜大勇口中得知,光田六卖过来,他知道的也有四五个了……

  凤英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跟杜大勇开始过日子了。

  不过能咋样?她来到头一晚就被杜大勇按床上了,当时门外头还有好几个人守着。凤英明白,她要是反抗,要是有点儿别的念头,外头的人才不管呢,肯定会过来修理她。

  杜大勇家是花了钱的,一万块也是钱,也要杜大勇在山里套弄好多药材啥的才能换来。

  凤英只有顺从的份儿

  杜大勇腿脚不好,但其他方面都没啥问题。他对凤英半哄半吓唬,说只要她不跑,愿意跟他过日子,他不会亏待她。

  然后又说她要动别的念头,他就把她腿打断。

  凤英一直不吭声,闭着眼睛,顺从得无奈悲凉

  她能说什么呢?

  杜大勇最后冲锋陷阵的时候,天光都已经微亮了,凤英侧头从窗棂子透过的微光里缓缓喘了口气。凤英跟自己说,就是命吧。

  4

  如果命只是这样,也还不算太坏。

  起初一段时间,杜大勇家总有人寸步不离看着凤英。他们还是怕她跑了。

  杜大勇白天会一跛一跛地去田里山里转转,弄点药材蘑菇什么的。晚上照在凤英身上耕耘不误,除了凤英生理期,一晚都不拉下。

  凤英知道,杜大勇一是贪,二是着急着让她赶紧怀上孩子

  他买她不就是为了图个传宗接代吗?

  并且女人有了孩子心就定了。那些买来的女人都这样,开始还想跑,后来有了孩子,就算能回娘家,也都溜溜回来了。

  凤英索性也想,生就生吧,这样她也真就死心了。虽然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可睡也睡了,杜大勇家还找了人把两人的结婚证都领了,凤英还能怎样?

  可是人生并没有满足杜大勇的急切和凤英的认命,两年过去了,凤英的肚子平平的,半点儿动静都没有。

  杜大勇的力气都白费了。

  开始只是杜大勇的妈忍不住指桑骂槐,也骂到凤英脸上,说她是个只会吃米不会下蛋的鸡。说难怪田六就收了一万块钱,有的女人值两万呢,没准一早就知道她有毛病

  杜大勇的妈精瘦,语速飞快,骂起人来凤英有些根本听不懂。

  但听懂了凤英也没办法,她怀不上是事实,没啥好反驳的。

  就这么杜大勇的妈骂了小半年后,杜大勇终于也耐不住了。有天晚上,杜大勇在凤英身上鏖战了十几分钟后,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抬手就给了凤英一巴掌,杜大勇说劳资买你回来是生娃的,不是白吃白喝白让劳资费力气的。

  没有任何预兆和前奏,杜大勇这一巴掌突如其来,凤英顿时被打蒙了。

  对于没什么文化性子天生粗糙的男人,一旦开始动手就很难收住了。凤英平坦肚皮就是个引爆点儿,只要杜大勇每次掀开凤英的衣服看到,气就不打一处来,必然一顿拳打脚踢

  有一回杜大勇拳头打在了凤英左颧骨上,连带整个左眼都乌青,杜大勇的妈见了,还嫌杜大勇打得轻,说不生养的老婆,就该打。

  尤其邻村比凤英被卖过来晚好多的俩女人都怀上了,有一个还生了双胞胎,凤英挨打的次数就更多了。

  有那么大半年,凤英身上,新伤叠旧伤。

  凤英也不知道为啥怀不上孩子,有一次,她鼓起勇气试探着问杜大勇,不是他有啥毛病吧。结果被杜大勇揍了个半死。

  反抗当然是没用的,凤英有好几次想到了死,觉得除非死,是没法摆脱这种日子了。

  可是想归想,说到底人还是贪生的,凤英痛苦绝望,却依然缺乏去死的勇气。

  又这么艰难地挨了年把,冬天快过年的时候,凤英却竟然,怀上了。

  但村里人都知道,凤英怀的孩子不是杜大勇的,而是人贩子田六的。

  5

  人贩子田六那两年贩女人的生意做得越来越顺手,那次竟把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给骗来了,卖给了杜大勇村里一个五十多的老光棍

  然后那天田六把人送到后没走,竟然去了凤英家。

  杜大勇邻居家的女人亲眼看到凤英给田六开了门,并且还眼泪汪汪的。

  那天杜大勇嫁到山外的姑死了,他去奔丧了,那两天没在家。

  田六在凤英家待了有好几个钟头才走。田六出来的时候碰上了邻居家的女人,她隔门看到凤英把田六送到院里,凤英的衣服都没穿好……

  女人说得有鼻子有眼

  最关键是,这些年凤英都怀不上,怎么田六来了这一趟凤英就怀上了呢?原来不是凤英不能生养,而是杜大勇。女人说,如果不是凤英怀上了她就算看到了也不会乱说的……

  这些话简直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杜大勇的妈先听到的。结果这次杜大勇的妈竟没去骂凤英,先跑去把传话的女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在杜大勇妈看来,凤英偷人事大,但说儿子有毛病这事儿更大。

  所以杜大勇的妈先对外开了火,开完火,才开始讨伐凤英。

  杜大勇的妈也没问凤英跟田六睡没睡,她就问凤英一件事,孩子到底谁的?

  凤英能听出来,杜大勇的妈是心虚的,她是真害怕杜大勇有毛病不能生。

  凤英沉默了半天后说,不知道。

  凤英这句不知道,等于承认了,她跟田六睡了。

  杜大勇的妈当即抓了狂,一把薅住凤英的衣服领子跟杜大勇说,你给我打死这个小婊子,打死了咱再买一个。

  杜大勇两眼早就冒了火,从他妈手里扯过凤英,一巴掌就上去了。

  杜大勇再要抽第二巴掌的时候,凤英躲开了。凤英躲过去后跟杜大勇和他妈说,你们再买一个有用吗?又得花钱不说,还不照样不能生?你们要么放我走,要我留着的话,再动我一指头,我就撞死在你们家。一尸两命,人命关天的事儿,就算公安局现在不管,以后也迟早有一天找你们算帐。到时候有你们受的。

  凤英又说,杜大勇你打了我两年了,打够了吧?你有本事你去找田六啊?他来是跟我说我奶奶死了,我没想到他能那么干。我一个女人都快被你打残了,能扛得过他吗?再说,你拼了命地揍我不就是因为我能生吗?可是杜大勇,我能生,我能怀孩子,我没毛病!

  凤英差不多像头狼一样把这几句话吼完了,吼得杜大勇的妈眼神一哆嗦一哆嗦的,吼得杜大勇愣怔片刻后,抬在半空的手颓然落了下来。

  6

  杜大勇母女当然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根本不可能让凤英走。道理简单,这样杜大勇至少有个女人睡,而且凤英好歹也是个免费劳动力

  但凤英从那之后,真就变得跟头母狼一样,眼神里老露着一种“大不了一头撞死”的凶光。杜大勇有好几次想动手,竟然就被凤英那种眼神给逼退了。

  凤英的肚子越来越大,杜大勇每次瞅一眼,心里就难受要命

  杜大勇,恨死了人贩子田六,田六不光给他戴了绿帽子,还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有毛病,不能生——这对男人来说,简直比绿帽子耻辱百倍。

  而杜大勇还要管着凤英肚子里这个野种的吃喝,他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这口气的杜大勇,终于在凤英生下一个男孩不久,把这口气出了。他打听到田六给邻村一个弄了个女人来之后,堵在村口,把田六狠狠揍了一顿。

  杜大勇下手狠,手里又有事先准备好的铁棍,田六被人发现的时候,就剩一口气了。

  人最后抢救过来没死,但脑子坏了,肋骨断了七八根,一条腿也瘸了,后半辈子,都爬不起来了——基本算半个命案,杜大勇又拿不出钱来赔偿,被判了十年。

  这事儿一出,杜家上上下下乱了套,杜大勇的妈恨不能把凤英的儿子扔到山沟里把凤英给撕了,但她没敢,凤英说我们娘俩真死了,你们家还得有人坐牢。等大勇出来,也还是光棍一条。我们娘俩活着,杜大勇日后回来,还有一家子人在,你们看着办吧。

  ——这道理太浅显,杜大勇的妈脑子清醒了一下就算过账来了,关键是,杜大勇不能生,娶了谁都一样,凤英死了或者跑了,对他们杜家没好处

  结果凤英在杜家,反倒是有了话语权和地位

  凤英稳准狠地戳到了这家子人的软肋,甚至凤英带孩子,杜大勇的妈不得不每天巴巴跑来伺候院子里那些家禽和牲畜,还得给凤英做饭。

  凤英也不下地,反正杜大勇的弟弟也大了,地里的粮食打出来,还得给她按分量送来。

  然后在儿子快会走的时候,凤英去看了杜大勇一次。

  7

  被关了半年多,杜大勇啥脾气都没了,甚至看到凤英,想着日后出了监狱家里还有个女人,眼泪都差点下来了。

  而凤英就是来看杜大勇的眼泪的。凤英跟杜大勇说,儿子根本不是田六的,就是他杜大勇的,因为那天她跟田六啥都没干,田六确实是来跟她说了说她奶奶死的事儿,还有家里其他事儿,凤英留田六吃了顿饭也是真。凤英说,你要是不信我的,听说现在医院能做什么亲子鉴定,等你出来,你就领儿子做个鉴定,如果不是你亲生的,我一头碰死!

  杜大勇眼珠子都差点掉了出来,他一下就信了,他说那当时你为啥不说?

  凤英冷笑,我干嘛要说,本来我留田六吃饭就是故意的,因为那时我已经怀上了。我恨田六,恨他把我当个玩意儿卖给你,不顾我死活。我也恨你,恨你那些日子那么狠地打我,我就是要报复你们,为我自己吃的苦受的罪讨个公道,难道不行吗?

  杜大勇哪里还能说不行。如凤英所料,杜大勇被儿子是他的这件事弄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对杜大勇来说什么最重要?他能生养,还有了儿子,这才最重要,别说让他坐十年牢,便是死了,他也心满意足了。

  杜大勇抹了把眼泪就给凤英跪下了,杜大勇说你好好带着儿子,我争取立功早点出去,出去挣大钱让你跟儿子过好日子,凤英我杜大勇谢谢你。

  杜大勇的头磕在地上,砰砰响。

  凤英坐在那里看着这个把自己低成一滩泥的男人,这是她有生之年,头一回看到有人对自己俯首帖耳。

  一个,曾经对她拳打脚踢的男人。

  她本来可以不告诉杜大勇这些,之所以还是来告诉了,就是为了这一刻。

  她需要用这样的场景,来为自己这么多的痛苦与屈辱,打一个光明的结。这样她才有勇气和信心,面对日后的路。

  反正杜大勇就算知道了,将来出狱了,再见她和儿子了,也不敢把她怎么样,更不敢把儿子怎么样。

  但凤英知道,这不是命运转了弯,这跟命运无关,而是她终于懂得了反抗。

  也终于知道了,命运这种鬼东西,如果不能摆脱,也不能听之任之,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而她,当然不会像杜大勇巴望的那样,在家里等着他回来。事实上她苦心积虑地让杜大勇和田六恶斗,出气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巴望着自己能借这个机会逃脱。所以当杜大勇被警察带走的那一刻,她简直如释重负。她的枷锁掉了,她的天晴了,她自由了。

  之所以没有立刻就走,无非是因为儿子太小,她需要杜大勇的妈给她做一段时间的免费保姆;她还要利用这段时间扒拉点小钱,这样到了外面万一不能立马找到工作,才不至于流落街头。

  当然不管怎么用力挣扎,她所过的仍不是一个女人最好的人生,但对于凤英这样从开始就在泥坑里爬的苦命人来说,能自由安稳地活下去,也就够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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