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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称爹

2018-09-20 11:00:17 作者:公子望溪 阅读:载入中…

小说|称爹

  1

  米三涛的老伴过世后,再也无法独立生活了,养老的问题必须定下方案来。

  米三涛一直患糖尿病,去年失明了,几乎看不清东西。老伴丁淑香没死的时候老两口过日子,虽然也艰难,但还撑得下来。

  丁淑香照顾米三涛,成了半个医生床头总放着无糖饼干冰箱里冻着胰岛素房间的小塑料盒里是血糖仪、血压计。

  丁淑香每天早晚帮他测量一次血糖血压,吃饭前扎一针胰岛素,一日三餐勺子喂到嘴里。

  米三涛68岁活成了啥也不会的孩子

  丁淑香给他倒尿盆的时候突然脑梗,一头栽在尿盆里,再也没醒过来。

  米三涛在老伴倒下的一刹那,眼睛能看到一束光,粉红色,像花生的薄衣。丁淑香坐在那束光里,脸上洋溢着喜孜孜的笑,脸上的皱纹秋菊般灿烂

  “米老头,我在那边等你!”她挥着手,虽然没发出声音,但从她嘴形他还是判断出她说了什么。

  “等等我哇——”米三涛扯开嗓子喊。

  丁淑香没有停留,那束光刺破青瓦的屋顶,往西山飞升,一直隐没在即将落下的夕阳中。许多乌鸦腾空而起,黑压压的嘎嘎鸣叫,仿佛女王驾到。

  “你等等我哇——”黑暗厚重压下来,米三涛眼睛里没有了光,恐怖地大叫起来,惊动了住在旁边洋房里的大儿子米小黑。

  “老头你嚎丧哩。”米小黑走进父母的小泥房,骂骂咧咧。

  米小黑看到母亲倒伏在尿桶里时,眼睛像疼痛一样眯了半天,终于上前扶正,母亲半边头都紫了,散发着臊臭。丁淑香嘴里发出“啵啵”的声音,像一台总打不着火的拖拉机嘴角渗着白沫子。

  只有出气了。

  米小黑拿出手机电话弟弟米小白,说娘过了。

  米小白正在镇上麻将,手风挺顺,推倒门前清,一手接电话一手收钱。

  米小白骑摩托很快回家了,看到母亲还躺在泥地上,围一圈村人唉声叹气,上前抱住母亲痛哭起来。

  男人哭声是从胸腔发出声的,像疼痛扭结在一起后从喉咙里迸出来。米小黑斜一眼弟弟,双膝跪在地上。

  米三涛问:“你娘死了么?烧落气纸没?”

  兄弟反应过来,米小黑打发人去超市纸钱和炮仗,卸下一块门板放在堂屋,央了六婶子给母亲抹了身子,换寿衣,上榻。

  安置停当,放一挂鞭炮,噼里啪啦,宣布米母丁老孺人正式登仙。

  2

  米小黑将弟弟叫到房间,闭了门,道:“亲弟兄明算账,办丧事要钱,你怎么说?”

  米小白抠脚趾手指凑到鼻子前闻闻味,半响道:“我这一向输得一塌糊涂,哪有钱?你先垫吧,我保证认账哩。”

  米小黑嘿嘿冷笑:“你输的钱有,给娘送终的钱没有?”

  米小白眼珠一翻:“老大,说这话有意思么?你结婚成家时,老汉安置得齐整,房子家具彩礼,样样不落,我结婚全靠自己在外打工赚的钱,还欠下债务。娘的丧事,你一个人对付也不亏!”

  米小黑拳头攥紧,又松开,压低声音:“你个白眼狼,说话放屁一样,我成家时一间土房子做新房,你住爹娘红砖红瓦屋,到现在都一直享老汉的福,没良心!”

  兄弟俩勾心斗角的商量半天,达成统一方案,先每家垫付一万,人情各收各的,老亲各半,客人酒席人头摊就是了。

  丁淑香的葬事办得很热闹

  做了五天法事,唱孝歌,打灯坐夜,请了乐队,唱了花鼓戏,都过了一遍。送葬的时候,一长溜穿白衣队伍一直延伸到落凤坡祖坟山,煞是壮观

  米三涛老汉一直坐在床上,他用耳朵听着老伴葬礼上的各种声音。

  道士唱经的声音:今晚脱了鞋和袜,不知明早穿不穿……

  乐队唱歌的声音:都说养儿为防老,可你再苦再累不张口,儿只有轻歌一曲和泪唱,愿天下父母平安渡春秋……

  孝歌女子的声音:十月里来寒风吹,想起娘在黄土堆,请娘放下万千心,子女定会孝顺爹……

  他饿了,丁淑香的魂就飘进来,对他说:老倌,你喊一声,外面有肉有菜。

  米三涛就在床上怪叫:“哦嗬……我饿……”

  米小黑米小白端来酒席上的肉菜,放在床头,米三涛老汉看不清楚筷子,用手抓菜吃,在被单上擦揩油糊糊的手。

  葬事办完,米三涛老汉的房子里臭气熏天,他的床上到处屙得都是屎尿。

  送完葬后,舅子丁雄辉忽然想起姐夫米三涛来,进了泥房看望。

  3

  丁雄辉捏了自己的蒜头大鼻子,吼起来:“小黑,小白,你俩个畜生,都进来!”

  小黑小白两家子正扎在一起抱着礼簿算账,埋着头像一推抢食的鸭。

  急赤白脸一个个,压低了声音争论着哪项开支公平,哪家哪个客人吃了几顿流水席,伙食费用分摊要重新载一笔。

  听到舅姥爷喊,米家兄弟颇不情愿地进了父亲的房间,嘀咕着:“舅舅,咱们都四十岁的人了,还骂个鬼劲?”

  丁雄辉一把揭开米三涛床上的被子:“四十岁的猪又待如何?你看看,你爹都啥样了?!”

  米三涛的光着屁股,褐黄的大便沾满了,床单像从下水道里捞上来的腐烂猪肠,臭味熏得人眼睛发辣。

  米小黑米小白俩媳妇眼睛瞟一下,红着脸转过去,对望着相互抿笑,心里都在惊诧,男人老了那东西萎缩得像桑椹子,黑黑小小,而且,底下*也白得快完了。

  看不到父亲米三涛的表情,他怕见人,用被子盖着头脸。

  丁雄辉指着床上捂着脸的姐夫,义愤填膺道:“而今,你娘过了,你爹又是个瞎子,一个人过日子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你们当下,紧要的商量下,你爹怎么养老?”

  米小黑望着米小白,眉头紧皱着。

  米小白眼睛望天,嘀咕着:“我那里条件不行,现在国家放开了二胎,我苓儿是闺女,媳妇正准备二胎生个儿子,继个香火,没工夫侍候爹。”

  米小黑呛道:“我一个人的爹?你是野种不成?”

  米小白媳妇听了不是滋味,尖声骂道:“谁野种还说不定呢,野种有根底。”

  米小黑的老婆没嫁人时在广东顺德坐台,村里村外都知道,后来从良嫁了他,不到八个月生了儿子,坊间传说他儿子是别人种下的。米小黑心里一直压着火,又不敢招惹老婆,今年也想着生个纯种的二胎。

  米小黑老婆并不打话,冲上来揪住妯娌的头发,往胯下死摁。

  两家人准备群殴。

  米三涛双脚忽然乱踢,嘴里怪嘯:“哦嗬哦嗬!又要死人啦!”

  丁雄辉双眼通红,仰天长叹着:“姐姐呀,你养的什么子孙哇,冤孽哦,天啦!”

  堂屋里、窗户外、地坪里都是看热闹的村人。或者摇头,或者莫名的笑。

  米家人住了手,都悻悻的。

  米小黑是老大,道:“娘过了,不养爹的忤逆天打五雷轰,舅爷您出个章程吧,看怎么办好?”

  丁雄辉思量半响,说:“久病床前,也得没孝子了,我提个意见,你们两家每月各出1500块钱,请个人做保姆服侍你爹,一了百了。如何?”

  米小黑老婆率先叫起来:“舅爷,你当我们发了横财!乡下人家,一个老倌每月三千块?横竖十里有先例没?”

  米小白摇头:“办法是好,只是我没有经济能力。”

  丁雄辉抽烟,房间里屎臭尿臊憋死人。“那就第二套方案,一家轮养一个月,一直到死!”

  米小白媳妇红着脸,道:“自古男女授受不亲,爹虽说是老不中用,到底是男人,这擦身子洗澡接屎尿啥的,我哪成……”

  “是啊,做饭倒没啥,就是这宗不成。”小黑媳妇马上附和,从敌人到同盟,几分钟时间

  唉,丁雄辉也没办法,最后定下的方案是,米三涛还在这老泥屋养老,大儿子小儿子轮送饭菜,一月一轮。至于屎屁,在床板上挖个孔,每天倒一回算了。

  “你爹娘养你俩个,不容易啊,一把屎一把尿的,再穷也没饿到冻到你们,羊羔反哺,知恩图报,唉,养狗防老,积谷防饥……”丁雄辉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清鼻涕扯起老长。两个外甥媳妇撅着嘴,无声的骂老家伙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哭了一阵,舅姥爷准备回家,喊了两个外甥:“小黑小白,伢,床上躺下的是你爹爹,你们要让他吃点好的,活不得多久了。”

  小白忽然想起一宗事:“伙食质量两家也要公平,老大家女人一向抠抠索索的。”

  小黑火了:“你给爹爹吃啥我就送啥!”

  丁雄辉杀猪开屠一辈子,解决这个问题得心应手。他摇摇头,捧住胸口干笑着道:“也行,这个好办,月月把你爹过下秤,下月移交的时候不折了膘肉,就说明虐待!”

  好,就这样办!米家兄弟都附和。

  当下找了杆秤,将米三涛老汉装在箩筐里称了斤两,丁雄辉郑重其事的用粉笔写在墙壁上。强调道:101斤八两。

  4

  瞎眼的米三涛躺在床上,空洞眼神死死盯着青瓦的屋顶,瓦缝里白白的光亮慢慢暗下去,乡村黑得像一桶化不开的柏油

  老伴不在了,他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但是,就在老伴下葬当晚,老伴的坟前有人送了丧灯,米三涛仿佛看到光亮。

  丁淑香坐在一面轻纱上,飘到他面前,她身上有一股香火的气味,很浓。

  “你在那边过好日子哩,老婆子。”米三涛嫉妒地说,他气馁,从20多年一直同甘共苦的老伴突然抛弃他,他愤恨不平

  丁淑香像以前一样,脸上笑得满是褶子,咧着掉了门牙的嘴巴说道:“好日子,我带你一起过,行啵?”

  米三涛像个孩子一样,伸了双手拍着:好好好!我跟你过好日子去。

  她把他搂起来,放在那一片轻纱上,粉红的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飘起来,他发现自己和丁淑香慢慢年轻电影一样倒带。

  两个媳妇生了儿子,他去河里摸鲫鱼让她们发奶,她走家窜户,央妇人们卖给她土鸡蛋

  两个儿结婚时,他们戴着大红花,脸上被村里人涂了锅灰戏耍着……

  小黑小白上学时,土河发大水,他背上背一个,胸前抱一个,河水冲得他踉跄,丁淑香吓得在河边叫小心啊他爹。

  小黑小白小时候感冒得了肺炎,他和丁淑香用板车拉了两个孩子,黑夜步行三十多里机耕路到镇医院找医生……

  经过一条带着血腥味儿黑森森的隧道,轻纱分开了,他和老伴各乘坐一块,彼此成了一个黑点。

  米三涛发现自己飘进了一间粉红色空间里,周边是鲜红的血液温暖祥和

  他打量自己,惊奇地看见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成了一团粉嫩的肉粒……

  5

  丁淑香下葬的当天晚上,米三涛死了。

  一个月后,米小黑和米小白两兄弟的媳妇,都怀上了二胎。

  妯娌俩在村上的乡场晒大太阳,抚摸着尚未鼓起的肚皮快乐洋溢在脸上。

  她们商量孕期要怎么加强营养,孩子出生怎么养才结实,末了,都感叹着:养一个孩子真不容易,唉,养儿防老,积谷防饥。

    我冷冷的看那些风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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