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记忆

　　往事像一座坟。坟墓埋藏着白骨与肉体，也埋藏着一个人许许多多种辛酸过往。或许骨上已开了花，那些过往也随肉体一点点腐烂掉，生出了几只肉虫。坟边树与草的根系也错杂地伸进来。一口木棺与陪葬品。坟里的东西是言之不尽的，表面上看却无非一个小土丘。正如往事，一经细想，千般万般的苦痛与不堪便刹那间崩泻。也许经久，连小土丘也磨平了。

　　我曾站在冬天的田野，孤独地望着暮色四合。那风并不吹得人发冷，落日也不叫人悲哀。残阳倒是依旧很暖地照在身上，像一件旧棉布衣服。那境况并不悲凉。真正置身欢愉的人只是想笑，往往是过后，当欢愉消失方觉彼时欢愉。

　　我爱黄昏。太阳总是在正午鞭笞众生。唯黄昏时它才给予怒火后的安抚。远处有车驶来，我心知这是一辆汽车。四下尽是收割过的荒凉稻田，覆一层厚雪，稻茬戳出来，斑驳不堪。雪也半化成泥。

　　我开始怀念一些人。他们似乎已经消失了很久。就像童年纯白的冬天一样，再没出现过。也或许从未有过。他们就这样一点一点淡出了我的世界。年少的迷惘，年少的悸动，许许多多曾经无比珍视或渴望的情感终于都变得淡了，但现下的云淡风轻令我悲哀。有些人甚至尚不能有一些深刻的印象便蓦地消失了；有的不过只是一眼，就无法忘却。

　　有位姑娘曾对我说，祝你可以真正快乐。后来我们仓促地走出彼此的生命。我曾坐在桥头摘着花瓣数日子，花瓣随流水飘散远走，那水流一路淌了过来，时至今日已是几年光景。有时我会望着漫天朝霞幻想，今生何时可再遇到一个知我心的人。许是难再得了。生命中最美好的人，能够出现便已是一种幸运。她曾打乱了我的青春，也让我曾怦然心动，如云雀飞过一个夏天。都消失了。记忆中仅存的，是她笑靥如一泓秋水，是她白裙似千树梨花，还有一封短短的信，许多年后不知遗失在哪。早已忘了写的什么。不重要了。有时回忆本身比回忆更加珍贵。

　　我曾许多次地梦见一个女孩。她并不美得惊心动魄，但每次看见她都令我心安。她与我一同度过了许多时光。这三载相伴，已是我最真挚最青涩的样子。她一转身，没入人海浮沉。而我收获了圆满却不完美的青春。该知足了。总是想起我们一起吃烧烤喝啤酒，在小区散步的那个晚上；总是想起我们手牵手坐在长椅上、看着来往路人的日子；总是想起我们在大学校园里放声大笑着散步、坐在草坪上相倚着看世界杯的时候……而今这许多往事逝如烟水，空留记忆像一个变形了的再无力量的弹簧。翻了2018的日记，大抵是关于她的。这一年说来，到底尽是相思。我会记得这段真正快乐的时光。只可惜美中不足，好事多磨。当我们最后一次相见，我尚不知那是最后一面，没能好好道别。留下许多遗憾。或许她并不完美，但无疑，她是我青春的答案。

　　我生来棱角分明，待人尖锐。所以朋友不多。仅有的几个也并非完全相宜。孤独久了总是渴望一个人的了解。现在我不想了。一个人其实也可以做许多事。至于被理解什么的，失之我命罢了。

　　不过也还是有点渴望的。所以还是会悼念记忆里那些逝去的美好。那些人，那些事，那些话……无可奈何的是它们终究会随着眼泪干涸慢慢被尘封。一些细节会在某天清晨随着昨夜的露水一起蒸发掉。容颜会衰老，回忆也会枯萎。多年后，我行将就木、两鬓斑白，弥留之际或许会想起许多。就像现在我想起一个女子曾为我留下泪水。我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我知道一切都不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