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蓝的天空飘彩云

　　远嫁的女儿回了娘家，母亲挽着我，我亦是乖巧的跟在她身边，村里的路必是要走一圈的，一路上都是七邻八舍的嘘寒问暖，一路上我叫着奶奶伯伯叔叔阿姨好，那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们，新一茬的邻居们有好奇母亲居然还有个这么小的女儿，母亲便停下来长长的介绍我，我立一旁配一脸打酱油的傻笑。

　　当年远嫁是母亲独排众议一手促成，随着她年纪渐大身体越不好控制，来杭州的次数已是极少。而我天生懒散冷血，到一地便极是难得的挪一次窝，回去看她的次数便也是曲指可数了。

　　很久后的某一天，我仿佛明白母亲为什么每次都要带着我绕镇子一圈了。

　　亦或是旁人说了些我的无情，她恨不得把每次的机会都宣誓成我是她的小棉袄。

　　亦或是当年她一意孤行，用意念感受我就应该生活在城市里。她也做到了。风筝断了线，放风筝的人终究是怅然若失的。

　　亦或是小时候的我实在是令她烦心了，一脚踢远点的心思怕也是有的。

　　偏生我极是爱哭，温暖如春的冬日里，旁人都是嘻笑着喝茶聊天，甚是惬意。偏偏我却是搬了张小凳到太阳底下，坐起来哭。旁人倒以为是我受了多大委屈，其实并没有。

　　嗯哼，哭，只是我的爱好而已。

　　没事哭一场也是有的。有点事当然更是哭了。

　　比如不爱上学，就哭。虽然小学就是我家不远处，课间就够我跑个来回了。

　　于是在潘老师的安排下，我就成了彩云的帮扶对象了。

　　于是每日的清晨，她便第一个到我家大门口，听着我哭唧唧的起床，等着我把一粒粒米数着吃，在剩下的五分钟里拉着我走。还好总是能踩着上课铃进门。

　　后来的她就更聪明了，每日清早我家大门口就成了一帮同学的玩耍之处，在大门口背书唱歌讲故事跳绳，甚是热闹，一声声的唤我，我难免心里痒痒，早忘记了哭哭啼啼，一路很是愉快的打打闹闹便被她们诳进了学校。

　　爱上学习想来她功不可没。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

　　彩云抱着她的吉他，低低的呤唱，我记得她背后墙上的成方圆笑咪咪的看着我们。

　　真好听。

　　但是她的巧克力真好吃。都被我吃光了。

　　哪来的，我问她，我是意犹未尽。睡她的被窝，吃她的零食，穿她的衣服，我是手到擒来，绝不害臊。我就是有这等本事。

　　她沉默许久，说，母亲的朋友送的。包括吉他。

　　她似乎拥有着我们都不曾有过的各种稀罕物件。

　　我必不会象她一般，绝不。她说。

　　你不懂。她说。

　　我果真是不懂她说什么，但我还是感觉她与我已是不一样了。我还是无忧无虑的骗吃骗喝装乖巧骗宠爱的小丫头，她已是眼里有一抹忧郁的少女了。

　　那一年她初中毕业了。那一年她就进了小镇里的服装厂，成了流水线上的一个小妹。

　　那一年我考上县上的高中住了校，呼啦啦的又有了一圈新同学，装可爱技能又升一级，收获一寝室长姐。谁说不是呢，女孩子的感情完全是靠一寝室睡出来的。

　　很没良心的越过越开心。

　　也不是没有偶遇过。

　　那日，我从温州往回家的车上，便是遇着了她。

　　大叫一声后，却是短暂的失语。

　　山和水可以两两相忘，风和月可以一别两宽。

　　但曾经温柔的岁月，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在某一个时刻，重新开出花来。

　　我开启没心没肺的絮叨模式，把我这几年中碰到自认为有趣的事情全跟了她说。

　　你真的在满是尸体的解剖室里上课？！她满是不可议的看着我，她可是见着从小娇滴滴哭功一流的我。

　　是啊，我可是解剖课考99分的人，多一分老师怕我骄傲。

　　真好。

　　读书真好。

　　我真羡慕你。

　　于我是水到渠成的事，迷迷瞪瞪的的我不晓得有何可以让她羡慕。

　　你还好吗？

　　很辛苦。她说。

　　她许是用了难得的勇气，她把她的伤口拉开了一道拉链。

　　可惜我虽然学了医，却不懂如何医治她的黯然。胡乱的说了些安慰的话，想来于她却是无半分的益处。

　　这个世界，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岁月静好，我能随性的生活，不过是因为，有人为我挡了风雨，有人替了我负重前行。

　　而她，早早的开始穿上铠甲，一路披荆斩棘，一路风雨兼程。

　　日日复月月，你并不曾知道生活在什么时候突然就给你来了个大转弯。

　　那时，我已是我老家医院的一名实习医生了，跟在带教老师后面甚是觉得威风，许是病中的人柔顺了许多，许是身上的白大褂给我添了些许光环。唯一期许的是，我的娃娃脸什么时候可以变的老成些啊，最是喜欢那个白须飘飘的老中医，他的科室总是挤满了一脸崇拜的人。想着要等过漫漫的岁月才会老，不免暗自气馁。

　　那个夏日的中午，空气中仿佛有嗞嗞响的热浪，隐隐盼着来一场雨。那应该能平添些许清凉。

　　忽然门外一阵嘈杂的人声。

　　医生护士马上跑出去抢救，我也急急的跟着带教老师冲了出去。

　　甲胺磷中毒。上阿托品静注，洗胃，导泻。

　　总算告一段落。就是暗暗纳闷这么年青的小伙子怎的喝起了农药。幸好他轻度中毒，苍白的脸上渐渐的有了红润。

　　又一阵的嘈杂。又一拨的人冲进了抢救室。

　　那一刻，世界很黑，我蒙住了双眼，泪珠太瘦，指缝太宽。

　　那个曾经肤如凝脂，那个曾经笑靥如花，那个带着我一路小跑去学校的女孩我认得，是彩云。让我识得离别如此的凄凉，却是用她的死亡换来。

　　而现在，她只静静的睡着，带着她腹中的孩儿，任凭周边一声声的哭喊呼唤，任凭医生徒劳无功的抢救。

　　是的，她在被人抬进医院前就彻底的抛弃了这个人世。她生生的喝光了整瓶的农药。

　　所有的开始都是猝不其防的甜蜜。

　　大部分的结尾都成了惨不忍睹的事故。

　　他许是喜欢她的，她却是认定了他。

　　在情根深种的时候，想来岁月极美。

　　可是带给她快乐的那个人，就是也能带给她痛苦的那个人。

　　他与她招到了他母亲的强烈反对。

　　是她的母亲，那个带着各种男人回家的母亲。成了她被人嫌弃的借口。

　　我必不会象她一般，绝不。她说。

　　在很久前，她跟我说过。那时我不懂。

　　在很久后，她跟他们说，可他们不信。

　　如果她能耐心的等一下，所谓的最爱，让时间慢慢的冲洗，熬过岁月的沧桑，便能遇见不一样的风景。

　　可惜没有如果。

　　许是她也曾学那戏文里的女子，泪染双翅身化彩蝶，天长地久不分开。

　　选择了一起走。她干了。他后悔了。他仓惶惶的跑出去为自己求救。

　　路的那边便是彩云的家。

　　蓝天白云里，旧日烟气腾腾的厨房已是歪着，野草却在屋顶和院子里恣意狂欢，墙头的凌霄花倒是泼辣辣的撒欢。

　　他们弃了她曾经的家。

　　每每走到这里的时候，母亲便说，回吧。

　　她以为是爱情化成了传说，却原来，成了旁人很是忌讳的笑话。

　　已是无泪。

　　想起每每捉弄她的时候，我们便在她后面唱起，蓝蓝的天空飘彩云，飘彩云……

　　我抬头看了看天，你在，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