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中秋为什么不回家（全）
文：榴芒鹿 图：网络
01
D-837次火车上。
乘务员推着小车挤开拦在窄小过道的腿、行李，一边吆喝一边皱眉头。
可能她很不开心，今天中秋节，本来应该跟家人团聚的日子而她却只能在这目送别人回家。
黎慢长时间弯着的腿已经有些疼痛，他忍不住向前伸了伸，踩到了对面小姑娘的脚。
小姑娘娇滴滴地，他一踩，她就哭了。
哭得小家碧玉，望向窗外，有一下没一下地抹着眼泪，让黎慢有些无措。
“哎哟，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他怀着万般歉意地对她道歉，心里纳了闷了，二十几的人被踩一脚就哭了，矫情。
女孩低着头，用手遮住半张脸，眼神左右闪躲着冲他摇摇头。
这可能是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
黎慢假装没看到，将注意力移向乘务员，有时候不点破是维护别人自尊最好的方法。
“姑娘你多大啊？”
他没开口，倒是身边的大爷开口了，声音洪亮，气息平稳。
问的理直气壮，引来一众目光。
姑娘的身子轻轻抖了一下，将头埋得更低了，鼻音有点重：“22岁。”
“该大学毕业了吧。”
“嗯。”
“年轻人啊，生活不如意是很正常的，凡事想开点。你看你现在都要回家了，一回家呀，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女孩点了一下头，哭得更厉害了，黎慢眉毛跟着跳动了一下。
在社会上待久了你就会知道在外人面前流眼泪是一件多么无力又愚蠢的行为。
因为除了家人，其余人都在忙着为生活奔波，没有精力和义务关心你，当然，仅限单身狗。
几年前他也是生活得一塌糊涂，情绪经常难以收拾，现在是想哭都不敢哭了。
"哎，给我来桶泡面。"他肚子有点饿，抬手把走了一半的乘务员又叫了回来。
都市男女，不敢生病，不敢死，也不敢哭，越活越憋屈。
他想故作潇洒地将二十五元泡面大快朵颐，但大爷让他没有办法安心享受这一份豪华泡面。
02
黎慢闻着飘起来的香味，吸了一大口面条后愣愣地望向盯着他吃面的大爷。
大爷冲他笑了一下，将目光移到别处，这时黎慢听到了一阵大爷肚子发出的“咕噜”声。
看得出大爷故意的将目光瞥向别的方向，但黎慢还是听见了大爷肚子发出的饥饿声音。
他放缓了吃面的动作，小小的喝了口汤：“大爷，您是不是饿了，没有带吃的吗？”
火车上的东西都贵，而坐火车的人大都买不起，或者说不舍得花这个冤枉钱。
他们基本上会自己带食物出门，不过像他这种买不着其它票的人例外。
“都吃完了，谁知道去儿子家要三天。”
大爷连续坐两天火车了。
“一碗泡面二十五，有时还三十，最高涨到四十。泡面都这么贵，那城里的东西肯定更贵了，”
大爷捂捂自己的胸口，那里整整齐齐叠着一沓血汗钱。
“也不知道这钱够不够给孙子买个玩具。”
黎慢想解释，但他闭嘴了，他记得大爷脚下有两个蛇皮袋。
一个装着腊肉，一个装着土豆之类的天然有机农产品，死沉。
他估计大爷是第一次去城市，你解释也是徒劳的，因为人类对未知事物总会抱有夸张的想象。
“您儿子知道你大老远坐火车去看他们吗？他怎么舍得呢？”黎慢对这事有点气愤。
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还要受这么罪，他儿子连个卧铺都没给大爷买。
“他那是不知道，”大爷声音弱了下来。
“他们过节也不回来，还不让我去找他们，我就只能拿上地址自己偷偷去找他们了。”
从大爷口中黎慢知道他的儿子儿媳已经好几年没回过家了。
黎慢皱起眉头，又叫上一份泡面，然后说了句没吃饱就离开了座位。
等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又端了两碗。
假装脑残多点了一份，将泡面推给大爷，万分恳切地请他帮他解决这个麻烦。
大爷坚决推脱，最后黎慢只好说您不吃我就只能扔了，大爷这才肯从他手里将碗接过。
“我建议您呐还是给他们打个电话，城市里复杂的很，万一你走丢了或者发生个什么事情得让他们多担心？”
03
大爷可能是觉得黎慢说的有道理，掏出老人机拨了出去。
黎慢将最后一点面吃完，眼睛瞥见大爷举着手机。
他的后背看起来佝偻了不少，脸上的表情不再像教育女孩一样神采飞扬，皱纹爬了上来，法令纹深了不少。
“噢，可我已经在车上了。”
他的声音唯唯诺诺，夹杂着无奈和委屈，还有一丝妥协。
黎慢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的声音，之后那边便挂了电话。
”哎。孩子长大了，翅膀硬了，不再需要我了。“
黎慢望向大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想起来他也是常年在外，偶尔才能见到父母几面。
火车到站了，黎慢和大爷还有一天的路程，但大爷这个时候却颤颤巍巍地起身。
他艰难地拖出脚下的两个蛇皮袋，停在过道要下车的人群中间。
他的腿脚不太好使，在微微发抖，看起来像是风湿，隐忍着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
”大爷，我们还没到站呢。“黎慢有些担心地开口。
大爷对他笑了一下：”儿子儿媳不让我去他们那过节，我现在下车回家。“
黎慢哑然，突然觉得他脸上的笑容怎么这么像家里的父亲。
父亲每次目送他出远门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笑容。
他突然就不想回公司了，家里的父母一定还等着自己回家过节。
是的，今天中秋节，按道理，是放假第一天。
可他刚下家乡的高铁组长就打来电话，说刚写完的程序有漏洞要紧急修复，又把他叫了回去。
这是在返程的火车上。
04
对面女孩又哭了起来，也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多泪水，黎慢有些心烦。
身边的乘客来来去去，熙熙攘攘，像是一粒一粒的虫子，在这个巨大的宇宙空间里挣扎。
以为自己年龄过了一大把，怎么的也算走出了生命的一大步。
殊不知在宇宙看来，他们就像石头，呆板且无生气。
穿着迷彩服短袖的男人一屁股坐在他的身旁，身上散发着汗水的酸臭味。
他大大咧咧地将汗水擦掉，然后操着一口北方腔。
“哎呀哎呀我的妈呀，这人可老多了。还好俺体格子撞，硬是挤上来了“。
黎慢注意到他穿了一双全是泥巴的迷彩休闲鞋，裤子则是一条绿色的毫无花纹的裤子。
“您解放军？“他一向敬佩军人。
“俺农民工。“
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属于老烟枪的牙齿。
“现在不是军民不分家嘛，俺穿这迷彩服过过当军人的瘾。“
黎慢笑笑，在本子上记下刚才老大爷的故事。
“哎，小兄弟，你这是回家过节啊？“男人没话找话。
黎慢摇摇头，还没开口，男人就将手拍在桌面上。
“你说，俺也是够倒霉的。本来以为可以好好跟家里孩子婆娘过个节，结果包工头那犊子卷钱溜了。你说操不操人。“
“卷钱走人了？“黎慢顺着他的话问。
男人鼻孔出气，愤恨地说：”可不是咋的？老天爷也是瞎，就知道欺负俺们这些老实人。“
“俺跟你说啊，包工头那孙子，平时就喜欢占俺们几个打工的便宜。本来吧大家伙觉得讨好他总没错嘛。结果倒好，直接卷钱跑了。“
“赶紧去报案啊。“
“报啊，俺们这十几个人约好了一起去当地报案，俺这趟就是在往回赶。只是又回不了家了。“男人的语气里全是可惜和愤恨。
“建筑项目不是一年合同起签吗？这才九个月是怎么做到卷款而逃的？“他记得承包一个建筑项目都是项目做完了再一次性结清。
“看不出你还挺懂。当时包工头说这个项目提前完工了，就给俺们每个人都买了回家的车票，还说工资会打到大家的银行卡里，”
男人吐了口唾沫，“结果是个骗子。“
黎慢在本子上记下，被骗两个字。
05
“根据《建设领域农民工工资支付管理暂行办法》第七条的规定‘企业应将工资直接发放给农民工本人，严禁发放给包工头或其他不具备用工主体资格的组织和个人‘“
女孩轻轻地声音传进两个人的耳朵里。
黎慢抬起头，她的眼泪已经抹干净了。
“大妹子你这说的啥？俺咋听不明白。“
“她的意思是企业应该直接将工资发到你们手上，否则就是犯法，“黎慢冲女孩抬了一下头，”对吧。“
女孩点了一下头：”这事应该申请仲裁，如果建筑公司不服，再将他们向法院起诉。“
男人瞪大了眼睛：”是不是照大妹子说的，俺们就能拿到钱？那个逃跑的包工头要怎么整？“
“可以报警抓他。但钱的事情还是建议按照刚才说的做。“
女孩从双肩包里掏出纸笔，在上面写了几下，递给男人：”这是具体流程，你拿去，按照上面走就不会出错。“
男人乐了，当下就给自己的老婆打电话 ，告诉了她这件事。
“钱都没了，你还笑得出来？“黎慢匪夷所思，换做是他，九个月的血汗钱没了，估计会疯掉。
“俺婆娘说了，出了天大的事情，只要有家人在就没事，所以让俺看开点。再说了，她说过钱能找回来的，俺信她。“男人笑得像个二傻子，将整个车间的气氛都缓和了。
原来家人就是在你遇到艰难困苦的时候，也能给你笑的底气。
06
女孩在一张空白纸上写写画画， 时而还看看手机，也不知道再看什么，旁边还摆着一堆资料。
“你学法的？”黎慢语气有些轻快。
女孩点了一下头。
“你桌上的是医疗诊断书？“黎慢早就注意到她桌上的纸张。
女孩又点了一下头。
黎慢不知道要怎么将话题进行下去了。
可他实在好奇。
”我也学过法律，你是在做题吗？“
”这些是我妈的医疗纠纷。“女孩不浓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黎慢哑口无言了。
“她生病了，贪便宜在黑诊所看病，现在进医院了。”女孩的声音有些哽咽。
黎慢突然明白她之前为什么要哭了，可能母亲这回病的不轻。
他同情地看着她，确实很多父母为了省点钱，会被忽悠人的黑诊所给骗去，最后因小失大出事的多不胜数。
可能是黎慢的眼神太过浓烈，女孩捏了下眉心。
“我妈没多大事，是她把黑诊所的医生给打得进医院了，现在别人在找她麻烦。”
黎慢干咳几声：“打伤别人本来就要赔偿，你直接给钱就好了，这又是在干什么？”
女孩将笔放下，双手叉腰，抬起头狡黠一笑。
“你说得对，赔偿肯定是要赔偿的。但他们敢忽悠我妈，那我肯定要把这家黑诊所给告倒闭啊。”
“可你这么柔柔弱弱的，怎么告的了人家赢？”
黎慢将手环抱在胸前，“而且你还在读书没错吧，哪来的底气？”
女孩皱起眉头，在口袋里西掏掏东掏掏，又往包里翻翻，最后将一小本子摊开摆在他的眼前。
“好好看清楚。我现在已经是一名正儿八经的律师了。”
“林夏。律师资格证。看不出来啊。”
林夏对他嘚瑟一笑，明明飞扬的眉眼还像个入世未深的孩子，却已经是个度过实习期的律师。
果然人不可貌相，黎慢在本子上记下了。
07
“那你刚刚哭什么？”林夏现在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刚刚那个哭唧唧的林妹妹。
林夏没了声音，过了一会才闷闷地说：“刚分手了。”
黎慢眼角抽搐了一下，林夏看起来眉清目秀，干干净净的，心地又善良，谁这么没眼光要跟她分手？
“我跟他一个南边一个北边，他那边家里人不同意娶个这么远的媳妇。”
“哦，这样啊。”
“哎，”林夏猛拍桌子，把旁边睡着了的男人都给吓醒了。
“我他妈还没嫌弃他家远呢，他们家凭什么嫌弃我？”
“可能是个妈宝男吧。”
黎慢向后闪了一下，这会的林夏一惊一乍地，怎么感觉有点危险啊。
“你现在不难过了？”
这时林夏的手机响了，她给他收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喂，妈。”
林夏拿着手机，眉毛时而扭曲时而舒展，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也不知道她的母亲在说什么。
“哎呀，不就分手吗，才多大点事。刚开始确实有点难过，但现在已经没事啦。像我这么好的女孩还怕没男孩子喜欢吗？”
“好好好，知道啦，放心吧。”
“我还有三个小时就到家了，记得给我准备好蛋炒饭啊。我一回来就要吃的，在外面都吃不到你做的蛋炒饭，可想了。”
林夏挂了电话，脸上的笑容收起来了。
“刚刚不是还说‘才多大点事啊’，怎么现在就苦瓜脸了？”
黎慢跺了几下发酸的脚。
“要你管。”
林夏的眼眶又有些湿润，她赶紧埋下了脑袋。
在黎慢的眼中，林夏一边难过，一边大笑的样子就像个疯子。
这样脆弱又坚强的状态可能她的家人永远都看不到，因为长大了的孩子都只报喜不报忧。
但是在父母眼里，孩子永远是孩子。
他们希望孩子能够一直依赖他们，如果不能，他们会选择主动依赖孩子。
不是想拖累孩子，只是希望孩子能别忘记他们还活着。
08
黎慢闭上眼睛，今天遇到的人让他的心情不能安静。
他打开笔记本，写下了这三个人的故事。
当最后一个字落笔，他给组长打了电话，提出了辞职，随后坐上了重回老家的火车。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两点。
夜里的露水很重，他感受了空气里湿哒哒的凉意。
村里的街上没有灯，但天上种满了繁星，给他照亮了回家的路。
他以为父母都睡了，可是没想到家里那河边的两层小别墅下却还开着路灯。
白炽灯令他心头一暖，回家的步伐迫切了几分。
刚下庭院，大厅的灯亮了，大门打开，是披着外套的母亲。
她还穿着一身宽松的睡衣，看到黎慢后她揉了揉眼睛，直到黎慢已经快走到她的面前。
“老头子，黎慢真的回来了。”
“知道啦，赶紧去给孩子下个面。”
里面传来一道喊声，有点嘶哑，可能是睡醒后没有开嗓的原因。
原来，父母怕黎慢会突然回来，所以一直开着路灯给他照亮。
刚才母亲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就醒了，她将老头子摇醒，然后跑下大厅去查看来他们家的人会不会是黎慢。
“你们的耳朵可真灵。”
“那可不，你妈每天就听着外面的脚步声，生怕会有你的。”
父亲乐乐呵呵地取笑母亲，母亲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在门口，看着黎慢也乐乐呵呵的。
他们每天都盼着孩子会在某天突然回来，所以白天里大门总是敞开，夜里路灯总是常开。
“可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中秋不能回来过节嘛？“黎慢有些埋怨。
看着他们一大把岁数还熬夜的，有些心疼。
“万一回来了呢？“
父亲眼睛一瞪，说得理直气壮。
“这不就回来了嘛。“
母亲嘿嘿笑着，有些得意，像是被她猜中了。
黎慢大口吃着面，本来不怎么饿的肚子却觉得这面怎么也吃不饱。
“今晚的月亮真圆。”
“爸，妈，我不回去了。”
他不想落得个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结果，将来不管会发生什么，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母亲含泪的点头，忽然，黎慢就想起了那首《别老母》。
别老母
搴（qiān）帷拜母河梁去，白发愁看泪眼枯。
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
- 榴芒鹿的第197个原创故事 -
∞
END
哭唧唧，一想到明天要上班，鹿鹿就……就浑身干劲十足，毕竟鹿鹿 可是个一心只有工作的可爱鹿！（好吧，其实是我们老板逼着鹿鹿这么说的。）
不过一想到马上就国庆了，鹿鹿就得意的笑，中秋最后一天，留言送礼物继续，伙伴们不用客气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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