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死了
昨晚,我可能已经死了,但是,也可能没死。因为一切都还是那么的真切,垃圾桶旁的烂菜叶,污水坑里的广告单,灰蒙蒙的店铺招牌,冷硬如毛刺般的细节提醒着我,还活着!但是,当我穿墙而过,当汽车从我的身体里疾行而去,当我走过行色匆匆而又满脸疲倦的人群时,我又不知道我是怎样的存在。
昨晚我录完了四千份信息,完成了自己的职能,或者说功能。当我录到接近三千九百多份的时候,感觉数字在屏幕上在飘忽。屏幕上淡蓝色的光也在夜里幽幽浮动。键盘上啪啪的敲击声,格外清晰。感觉身体在一点点绷紧。
我也记不清自己工作十年了还是二十年,不都一样么?当然,我还不想被“清除”。于是就使我这个“齿轮”拼命的转,拼命的转,慢慢的松了、裂了。然后我听到身体里什么东西响了一声,像布匹撕裂的声音,在阴冷而空旷的办公室里幽幽回荡。
我叫了下旁边的同事,他没吭声。我拍了他一下,手从他的左肩滑进身体里,再从腰右边滑出来。他仍旧目光呆滞,手指仿佛变成了键盘的一个零件,一上一下的敲击着键盘。我站起来离开了椅子,恍惚中感到有什么东西遗留在身后。我扭头,看到我刚离开的椅子上坐着一副躯体,趴在桌子上,头抵着键盘,两眼却大大的睁着,宛如死鱼泡,眼皮撑得太圆,几乎裂开。黑暗中幽蓝色的屏幕上有一个窗口,弹出来、跳下去、弹出来、跳下去……
那个人是谁?是我吗?那我又是谁?
当我推玻璃门时,竟然却发现手臂如同光线,一下子滑到了门外。我在深夜的大街上游荡着,不知为何走进了舞厅。红蓝光束交错迷离,瞬间把黑暗切割成碎片,黑暗又流动到一起,再成碎片……整个世界仿佛瞬间闪现,又瞬间消失。暴躁的摇滚乐声撞击着一层又一层的空气,音量大到几乎泯灭了一切声音的存在,形同寂静。一群群红男绿女睁着滚圆的眼睛,在迅速变幻的灯光里扭动着腰身,疯狂的甩着脑袋,仿佛下一刻就会摔落在地上。
我穿过人群,穿过墙壁,径直走到另一条大街上。昏黄的路灯下飘荡着广告单、塑料袋、脏叶……我一再的想,死了么?到底死了么?可寒意丝丝的侵袭过我的身体,却是那么的真实。
早晨,我看到一个年轻人戴着耳机,踩着滑板,走到一栋灰色的大厦下。拿出了画板、纸张、画笔,端坐在大楼前方,看了一眼大楼,又看一眼画板,一笔一笔的画下去。我渐渐走到了他的身后,洁白透心的纸张上渐渐浮现出一片片淡绿的嫩叶,一缕清晨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流泻在沾着露珠的草地上,仿佛能闻得到湿润的泥土气息。他每画一笔,就抬头看那栋大厦,再低下头去画。我也抬头看了看,灰色的水泥壳子让人感觉冰冷坚硬。我又看了看画,很不明白。但是当我再次抬起头时,竟然看到了大楼的灰墙上长出了一片绿叶。
他扭头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我惊住了。他竟然能看到我!我忙问道:“我们是鬼魂么?”
他吧唧一张嘴,口香糖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进了垃圾桶里,看向了迈着机械步伐的人群。“呸!他们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