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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瞬间

2018-09-27 20:14:16 作者:613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尘世瞬间

  烟没了,外面又下着雨,狂躁。我这个老烟鬼。

  眼前是堆成小山的烟头,窗外的世界,秋雨滂沱。天地在雨幕中渐渐混沌,我的心也随着它,一起混沌起来。此刻,我的思绪像一匹脱缰之马,早已四处狂奔。许多人事在脑海里打转,但更多的人事,已难觅踪影。我努力去到记忆深处搜刮,像个盗墓者一样贪婪,所获却寥寥无几。只有一些尘世的瞬间,躲在记忆的暗处,对我回眸一笑。仿佛久别重逢,又像是素未谋面,我们既熟悉又陌生。

  我知道,它们一直都在,就藏在我胸口的半拳之地,从未远去。

  初二暑假,我和同村伙伴相约,去镇上的河里游泳。晌午时分,一群毛头小子欢快的出现在了大街上。

  正是酷暑时节,街道上冷冷清清,人们都躲进了屋子里避暑。我们一群人,像不速之客一样,闯进了寂静的王国。河道绕着小镇,兀自东流着。我们乱蹿着,在哪个夏天,突兀地出现在它的面前。盛夏,河道干瘪得像同班刚发育的女同学。但对于我们,已经足够了。我们只为寻欢而来。

  一群亢奋的少年,前赴后继地,纷纷跃入水中。远处停靠着挖沙的船只,风是灼热的。

  我们在水中尽情嬉戏,打着水仗,比试着潜水的时间。水波不兴,但我们的心旌随风荡漾。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提议,水里面没意思了,不如去水闸那边瞧瞧。那显然是个不错的建议。没有人反对,大家附和着,向河岸边游去。少年如风,不多时,水闸就被我们占领了。

  只是一个普通的水闸嘛,真没劲。没过多久,大家一致得出这个结论。岸上的风燥热无比,我和同伴们大汗淋漓。接下来玩什么呢?一双双眼睛相互对视着,期待答案。静默,从晌午的小镇,蔓延到我们周围。也不记得是谁了,指着水闸下面的河水,问道:谁敢从这里跳下去?我探头去看,大概有两层小楼的高度。太高了,我心里劝自己。但很快,有人应战了。有了第一个,其他人都像浑身长出胆,应声加入。终究是少年人,最怕别人说怂字。

  第一个应战的人,已经站到水闸边上,跃跃欲试。我是第二个。只见他纵身高高跃起,像一只青蛙从空中跌落,一头栽进河水中,激起一阵水花。姿势很不美观。没等他浮出水面,同伴们已经在催促我。我向下望去,脑袋只觉得眩晕。我知道,我怂了。可我不能怂,他们在看着我,我不跳,就会被众人耻笑。我咬牙切齿,眼睛一闭,猛然跳下去。我听到耳旁的风呼呼作响。我听见心跳声,咚,咚……一片水花被我炸开,我沉入了河底。

  冷冽的河水,刺激着我的皮肉。我感到屁股上火辣辣的,胸口像被大石块压住,我透不过气来。眼前是昏沉沉的,什么也听不见。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有双手在奋力的划着,脚用力的蹬着。我不想在这昏暗里多待一秒钟。漫长,我第一次弄清了这个概念。我只想回到岸上,回到太阳底下。我怕得要命。

  也许是几秒钟,也许是十几秒,我终于看到了刺眼的太阳光。我感到亲切。岸上的伙伴们还在闹,像鸟儿,像青蛙一样,轮番往下跳。他们叫着我的名字,可我一句话也没听清楚。

  我也不想说一个字,我只想回家……

  高二那年,我第一次跟人打架,被学校知道了。教导主任在办公室里审判我。我被记过,然后,通知家长来学校一趟。走出主任的办公室,瞬间,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一个人跑到教学楼的天台上,在地板上坐下,点了根烟。我抬头看着天,烟雾围着我,转了个圈,倏然消散。不知去向。天空是蓝色的,云朵是洁白的,很美,却给不了我一丝安慰。父亲明天就要来了,我提醒自己。或许,母亲也会请假,跟着一起来吧?我不确定。

  他们应该正在家里生气吧,怒火中烧,还是摇头叹息?我不知道,我不愿去猜。他们会担心我吗?毕竟,我还没告诉他们,打架的“战果”。我是否受了伤,他们并不清楚。失望?这是确定无疑的。做人要老实、本分,这是他们一以贯之的看法,也是这样教导我的。打架的孩子,只是他们眼中“别人家的孩子”。现在,那些人都变成了他们自己的孩子。这是应该失望的时刻吧。

  等到明天,父亲见到我时,要如何处置我呢?骂我一顿,或者,干脆痛打一顿?我希望父亲最好打我一顿。两相比较,打比骂能更加简单迅速的,宣泄心中不满。在这一点上,我已经有了尝试。假如父亲打我,我能理解他。这样想着,我又猛吸了一口烟。

  我从天上看到地板上,像个泄气的气球一样,瘫软的坐着。下课铃声响起,仿佛提示着我,明天这个时候,父亲也要来审判我了。我想去找教导主任,告诉他,别请家长了,怎么处分都行。然而,这没有用了。木已成舟,我心里清楚着呢。我还想抽口烟,可手里只有一截烟屁股。我猛的站起来,用尽全部力气,朝着天空,将烟头弹出去。

  “操***!”这句话飘荡在空气里。我看着烟头划出一道弧线,又颓然的落到天台上。我看着它,它无动于衷。

  “该来的,总会来,”我想。

  十八岁时,我背上行囊,第一次坐火车出远门。父亲来送我。

  车站里人真多。父亲不说话,只默默跟在我身后。我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于是,索性闭口不言。人潮汹涌,推着我俩前进。我的行李有点多,父亲好几次都伸手要替我拎。我不肯依他,执拗地拿着大包小包。一阵长久的沉默后,父亲终于挤出一句:“自己要照顾好自己。”人声鼎沸中,这句话却无比嘹亮地传入我的耳朵里。我回他,“嗯,知道了。”父亲就此收住,再无他话。我也自顾埋头,在人流中穿行。我与他逐渐并肩而行,冗长的沉默中,我们像两只仓皇出走的野牛。

  终于,到了站台。火车已经停靠到站,漠然地看着各奔东西的人们。人群在争先恐后地往车厢里钻。父亲伸过手来,替我卸下大包。这一次,我没有拒绝他。我奋力地挤上了车厢,转过身,伸手去向父亲拿包。拥挤的人海中,只见他将我的大包高高举起,越过无数人头,向我的手中递过来。我只一伸手,便轻松够着了。

  “快进去找座位吧。”父亲冲我喊道。

  我点点头,向他挥挥手。汽笛凄厉的嘶吼声刺破空气,我知道火车就要开了。我走进车厢,找到座位坐下。身边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我是孤单的一个人了。我抬眼望向车窗外,发现父亲还在。他在四处张望,我们目光交汇的一刹那,火车正缓缓开动。

  他似乎还有话要讲,嘴唇嗫嚅着。“记得打电话回家。”他鼓足力气,向我喊着。

  车厢里人声嘈杂,铁轨在咣当作响。但我听得真真切切。我冲父亲点着头,却早已哭得像个娘们。

  女儿八个月时断奶,恰逢冬天,又遇上流感。我心急如焚,请假回家看她。

  到家时,天已经黑透。北风呼啸着,路上不见一个人影。我穿着比夜色还黑的大风衣,在夜色中疾走,心里黯淡无光。

  我推门而入时,女儿正坐在推车里,跟她的老外公玩闹。屋子里亮堂堂的,我长出一口气。我唤着她的乳名,伸手就要去抱她。一路上,这是我最大的念想。

  她却大哭起来。犹如冬天的惊雷乍响,我措手不及,颓然怔在原地。双手落在半空中,无处安放。妻子赶忙抱起她来,指着我说,“宝贝,是爸爸回来了呀!”

  她哭得真伤心啊。我这时才看清她整个的脸,上面布满泪痕。她的确是瘦了,也黑了。感冒未愈的她,鼻子下面还挂着两条鼻涕,像没吃完的面条。原本胖嘟嘟的脸蛋,像是泄了一半气的皮球。她那双大大的,像宝石般闪亮的大眼睛,正惊恐地望着我。我是她眼里的陌生人,她怕。

  我的鼻子真酸,眼睛也有点模糊了。我大概是想哭了吧。我感觉到眼眶有点潮湿,但没有一滴眼泪掉下来。

  我一直都在笑着,从进门那一刻起,我保持得很好。我只在暗夜里流泪。她是我的光,此刻,我没有流泪的理由。

  老外公和老外婆一起上去安慰她,妻子哄着她。很快的,她不哭了。妻子马上逗她玩,她禁不住逗,忽地笑起来了。

  我见状,试着把手伸过去。这一次,她没有再拒绝我,只是直愣愣地看着我。我知道,她并没有忘记我。

  我抱着她,再也不想放下。

  我伸手去拿烟,烟盒里空空荡荡。窗外的雨还在下,没完没了。几只飞鸟在雨中飞起,它们要去哪里,它们在找什么?我不得而知,像那些尘世的瞬间,它们渐渐飞远,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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