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诗歌|一生的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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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牧师
◆伊河
站在伊河桥上，我与那些行人、车辆、灯火一样
仿佛是伊河收紧又溢出的水
伊河流经过谁，谁就打开一个源头
或者结束一次彷徨
从南向北，从东向西
曾有无数的脚步，因它修改了方向
我至今没有从它身上流走，我在这豫西小城
只管读书，劳作，娶妻，生子
像一朵水花浇灌另一朵水花，一段流逝
填充上另一片空白
而它从一滴水流成混沌的古鸾水，再流成这
宽泛、清澈的伊河，一路行来
错过任何一粒沙土、一株草木，错过
任何一次粉身碎骨的碰撞
它就会错过某一个路口，错过
跌宕二百多公里注入洛水的功德圆满
错过被我一生一一热爱
◆画故乡
其实我的故乡没什么可画的
不过是无数的小石头拥着大石头，高山牵着低山
细密的沟壑镂刻着大地的苍老
故乡的景色也不需要写生，那里的草木
在我心里无数遍地黄了绿，绿了黄
只要把它们瘦弱的身影画成相互依偎着就行
俏丽、热闹的颜料也用不到，只需一方简陋的墨
用羊毫写意，画北沟河，后咸池的牛圈
画麻绳一样的乡村公路被大风越吹越弯
而荒芜的田地，寂寥的池塘，则是画面里广阔的留白
只有那些炊烟要格外仔细地画，画它们
飘散在黄昏里愈加单薄的魂魄
虽然只是寥寥数笔
却使我的故乡看上去还是故乡，不是
遗址
◆庄稼
人们都把它们统称为粮食
而在乡下，我却愿意叫它们庄稼
那些悲喜交织的播种啊，锄草啊，收割啊
每一个生动的细节，都亲切地让人欲罢不能
我也喜欢叫它们的乳名
那些蛮豆啊，红薯啊，玉蜀黍啊
各有各的脾气和滋味，缺了谁
生活就少了一种意味深长
更多的时候，我则习惯于一句话不说
只用手抚摸它们，就像母亲抚摸我
身体里那些渐渐饱满的风霜啊，孤寂啊，劳累啊
顷刻间就融化了
◆老豆腐
鸡叫头遍，父亲就起来了
此时的阳气正在抬头，井水最新鲜
木桶里浸泡的豆瓣像是柔软的小贝壳，泅过一夜的潮汐
生命的珍珠终于成熟
石磨转动无形的太极，把一股绵长的力气
一圈圈圆满地磨进乾坤
又有一颗星星，从天上走下来
在土坯灶膛里，踏实地做起一粒炊火
父亲把岁月熬透了，一勺浆卤点到心里
整个人间都是清白的生活
◆生活里的滴答声
妻子晾在屋前的衣服，不停滴答滴答地滴水
仿佛是谁没有功夫说出的话，趁这午后的闲隙
一点点说出来了——
一粒一粒的词语，在时光上敲出
一个一个小窝，种下了一大片的悠然和宁静
我听出了里面的搓衣声，劈柴声，锄草声，切菜声
把一颗颗星星缀到夜空的针线声……我听出了
这些圆润、微小、细碎的滴答声，是一个中年女人
辛勤操持生活的节奏
真爱这些从衣服里渗出来的滴答声啊，这些
从生活的纹路里，不经意间渗出来的
饱满的幸福
◆我的籍贯
每次填写籍贯时，我都习惯
精确到庙子乡，咸池村，五组
如果表格后面还有空间，如果允许，我还想精确到
南大河边，羊湾路口，一块年年春长小麦、秋收玉谷的庄稼地头
在别人看来，一个籍贯拖那么长的尾巴
有些可笑，但是我总觉得
应该这样，也没有什么羞于示人的
虽然那是一个在卫星地图上小得像麦粒一样的地方
但是我能很快在一片乱山窝里把它找到
好多年了，走在故乡以外的任何地方
我的脚总踌躇着无处落下
好像自己是一个被丢失了很久的人，必须
时刻让大地确认我的身份
就必须把自己精确到那麦粒大的地方
如果少写了一个字，我就担心自己
会从那个地方被永远抹掉
◆抚摸热爱的痕迹
在超市里，在一排针织品货架前
妻子又在抚摸一件床单，一件
我觉得颜色太过单调的床单，她却
又在很执着地抚摸着
好多年了，她都是这样
看见她喜欢的东西，就要很执着地抚摸
一遍一遍地摸，一点一点地摸
翻来覆去，小心翼翼
用手摸完了，再挨到面颊上，用她皱纹里的波涛摸
甚至在和售货员交谈的时候，还要
把东西贴在胸口，用她那心里的冷暖也摸摸
……我常常觉得，她不是在抚摸那些东西
而是在哺乳怀里的孩子
我知道，和以前一样，这次
她并没有买下这件床单的打算，她只是
抚摸而已一一是抚摸在她手掌里慢慢苏醒的
那些漂亮的印花，是抚摸那布纹里结实柔软的生活，也可能是
抚摸那生活里被热爱的痕迹
编者按
【编者按】"热爱"，是一个有温度的词语，有人为热爱泪水盈眶，有人把热爱深藏心底，而诗人则把热爱化为热乎乎的诗句，从心底汩汩流出，变为美的艺术。无论是从古流到今的伊河，还是那大石头小石头、一草一木、乡村公路及其它组成的生动图景，以及田地里的劳作和收获，都是故乡镌刻在″我″心底的烙印，让"我"在填写籍贯时总要精确到不能再精确。为什么？因为热爱，因为对故乡的热爱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而那像老豆腐一样清白为人的老父亲，辛勤持家的妻子，他们既热爱着生活，又是"我″热爱的一部分。整组诗歌"热爱″一词贯穿始终，诗歌语言充满烟火气息又具有极强的艺术魅力，画面感强，抒情自然真挚。读完诗歌，仿佛心灵得到清洗，浮躁的城市生活中，人心浮躁的解药在哪里？或许，正是那一直藏在心底的故乡吧。倾情推荐共赏。【编辑:只留阳光】【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9190008】
作者：牧师
一生的热爱
牧师，本名段新强，中国自然资源作协会员，河南省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首届国土文学创作班学员，洛阳文学院签约作家。有600多首（篇）诗歌、评论在《诗刊》《星星》《作家文摘》《诗选刊》等刊物发表，入选多种选集，出版诗集3部。曾获全国第三届宝石文学新人奖、2016年度文苑春秋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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