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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糊

2018-09-27 19:19:10 作者:感觉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粥糊

  秋风凉了,阳光就显得珍贵

  母亲将那些从玉米棒上一粒粒剥下的玉米粒分成两份儿:一份摊在门口的水泥地上;另一份摊在被帘(竹帘子,上面铺有被单)上。玉米粒舒舒服服的睡着,阳光下闪着灿灿的光泽,像一滩碎金,母亲不时地用竹耙推来推去,给它们翻翻身子

  母亲种了一辈子的庄稼,在她眼里一点点的收获都是宝贵的:“地上的是棒梢子上的、瘪的差的,留着给鸡吃;被帘上都是粒粒饱满的、好的,晒干了磨成面,捎给你弟,他说要搞糊吃。”我听了便心里好笑小时候他和老大最怕吃的就是这六谷(方言:玉米)糊了,现在怎么赶起时髦来了?像开春的时候大家喜欢抢买儿时讨的猪菜(苋菜)一样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北方人爱面食,南方人爱吃大米老家程家墩靠着长江北岸,五四年长江大堤破过圩,大量的江沙顺水而入覆盖了那方肥沃土地。这里没有单一作物,吃的多是五谷杂粮。春上是从粮站买回来的糙米熬的粥,夏季搭配面食,秋冬季是从地里收回来的玉米碾成的粉食,但吃的最多的还是六谷(玉米)糊。所以家里的米缸只是个好听的叫法,大多数的日子里装的都是让我心酸的麦粒玉米粒。

  记得儿时土灶上面的大铁锅里,母亲总是将水盛得很满,熊熊的柴火欢快地舔着乌黑的锅底,很快锅里的水就“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泡。母亲一手端着盛着六谷粉的葫芦瓢,一手捏着两根细竹子做的长筷子,粉一点一点的扬下,筷子在锅心里不停地画着圆圈,清棱棱的水在筷子的搅动下渐渐变稠变白变黄,筷子抽出来了,气泡还不时在鼓起,吹气般,到了极限慢慢变得无力,半休“噗嗤”一声像个醉汉无声地摊倒。

  老品种新鲜的玉米糊好吃,带劲,有糯米般粘性。糊不能搞得太稠太薄,盛满一碗手托着碗底,口贴着碗边稍稍用力,糊就吸到嘴里,心里即刻就暖暖的。餐桌上的小菜是腌萝卜,咸白菜,一碗蒜叶萝卜丝那就是美味了,吃得嘴角上沾着的糊抠也抠不干净。到深秋时母亲将山芋修掉皮切成片,掺入锅里,甜甜的香香的,我总是吃得肚皮胀胀的。什么吃多了都会产生厌食,哥哥弟弟不喜欢的就是吃六谷糊,记得有天放学回来他们跑进锅屋揭开锅盖,一见又是半锅黄灿灿的六谷糊,两人也不说什么,翘着嘴,闷着气,你一碗,我一碗的竟将一家人晚餐吃得尽光。

  其实母亲大多数时间都会搞满一锅糊的。人吃了,还要盛一碗倒入钵子里加点糠拌匀给鸡啄;盛两碗放在小亮桶里,那里有淘米洗碗水,再掺点菜叶,撒点糠就是猪食了,它们也是家里的一分子,是家里的零用钱乃至春上买回销粮的经济来源,每家都是这样。母亲骂它们的口气有时候和骂我们的口气是一样的。

  三四月的日子里万物都在复苏,大人们在给庄稼除草追肥,只望秋天有个好收成。但大人们的辛勤苦累似乎都是空劳,家里的坛坛罐罐经不住岁月的掏舀,空荡荡地盛满着空气父亲揣着小书(粮食供应本)挑着稻箩,去镇东边的粮站去买返销粮。有关系开后门能买到白花花的大米,没关系的买的是陈年的稻谷,还要搭配几十斤有点霉斑的山芋片。

  这个时节母亲每天都要起早升起煤炉,扇子“叭叭”的拍摇下白中带黄的浓烟夹着硫磺味远远就呛着人的喉咙。烟散尽的时候,大铝锅被架在煤炉上,淡蓝色的火呼呼地要燃化铝锅一样,一点点的米粒在水里翻上沉下。好像用柴火灶会闷不烂那焦黄的糙米,但吃饭时感觉依旧水是水,米是米的。菜地蔬菜也是青黄不接春天的菜开花了,夏天的菜才刚刚发青。桌上的咸萝卜条挟一筷子放在碗里立刻就不见了,像石沉大海般。

  读小学的有年初春,父亲让哥哥带我们弟兄几个去江南(贵池市墩上乡)的二爹爹(父亲的叔叔)家去,那里有山有水,山脚下的土地和我们江北不一样,都是有着一条条纵横交错田埂稻田。吃的米饭亮晶晶,香喷喷的。两位长辈饭量不大,煮的饭不多,我们好像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米饭,桌上的菜没怎么动筷子,锅里已空了,二奶心疼我们没吃饱,端出小罐,将平时存放的又黄又厚的锅巴掏出来,还拿出盛着红糖罐头瓶。

  二爹是大跃进那年移居到江南的,听父亲说小爹爹就是那年饿死的。我就觉得二爹一家从从糠箩里跳到米箩里了,也就特别羡慕我的堂弟,他用不着像我们一样喝那难喝的粥,糊了。

  江南之行养娇了我的胃,回家时它便对老米粥产生了抵制情绪,每每端起碗脑子里便是亮晶晶的饭粒,粥就喝不下去,似乎有清水从胃里泛出,我便扔下碗筷上学去了。父亲又怜又气就在后面骂我,说这里几代人都这么过下来的,到你头上怎么就受不了?隔壁的大爷也咬着牙说我,有粥不吃,饿上三天让你去喝风。但我的“绝食”终于还是软化了母亲,每顿给我煨半茶缸米饭,虽然是糙米。这让哥哥弟弟一直有了说母亲偏心证据,直到现在他们仍旧还笑我“吃米头子,养活猴子。”

  土地到户前一年的春末,隔壁大爷听说后面的普济圩农场某处要芦席,虽然是午饭时间,他嫌大娘端上的一大品碗粥太烫,又怕别人收满不要了白跑一趟,风风火火地挑走了四十张(二百多斤)席子,回来时脸色苍白,怀里揣的二十多元钱卖席钱还没掏出交给大娘,人就倒在床上。大爷有肺病,出了大汗又受了凉,这一倒下就永远没有爬起来,大爷丢下大娘和七个孩子时才四十岁。放学还未进村我就听到大娘撕心裂肺哭声,于是便慌忙去桑园场喊回了父亲和大队种子场当技术员的叔叔。

  在大爷家里我看到一碗粥还在堂屋的大桌子上,没见到筷子,碗的沿口有几个黑点,应该是苍蝇

  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家分到了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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