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一只猫

　　如果爱上一只猫，你应该告诉它。

　　阿橘是4月来的，一只猫，独自来的，来到我的楼下。

　　阿橘或许也不叫阿橘，只是因为我固执地因为它是只橘猫就给了它这个名字。

　　阿橘是个女孩子，很美，尖耳朵，亮眼睛，背上是一片橘黄色，不过深浅相间，很有层次，下巴连着肚子是一片白，很柔软的白。

　　那天下班后，我提着路边摊买的新鲜蔬菜和超市买的打折鸡肉走在回家的那条石子路上，思绪很飘，我总是无故发呆，凌乱地想些事情。我想，我左腕的手表上时针一定指在6和7之间，分针在30左右，繁琐无趣的生活让我准确地把握着时间，也被时间的桎梏牢牢锁住。我想，再过8天我得交房租，可离发工资还有半个月。我想，上个月我买的一盆花好像枯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只是当时很喜欢就买了。

　　石子路蜿蜒到楼下，我就踩着石子路到了楼下。这是栋7层矮楼，很破很旧，已经是个老人了，大门左侧的那棵荫荫大树直直地矗立在那，太过鲜活，不得不给周围的一切蒙上一层灰。阿橘当时就是蹲在那里的，被几个小孩死死围住，我走过，轻瞟，哦，一只猫啊！

　　从此，每天下班回家时，我路过的那幅画上就多了个阿橘。

　　我很喜欢阿橘，特意为它买了一袋猫粮，每天晚饭后，我就乐呵呵地揣点猫粮下楼溜达，见到阿橘就喂给它。阿橘好看，喂它的人很多，但实际上阿橘并不是只喜欢迎合人的猫，它很高傲，大多数时候它都是安静地蹲在那棵树下，身板挺直，两只前爪撑地，尾巴轻轻摆动，不吵不闹，像个威严的女王，坚守着领土。若是给它喂食，它就不紧不慢地起身，充满仪式感地抖抖，低头享用美味。

　　不过我买的那袋猫粮还没给阿橘喂到三分之一就进了垃圾桶，是被我怒气冲冲砸进垃圾桶的。

　　那天晚上，我按惯例带着猫粮去向阿橘请安。我一边喂食阿橘，一边用手替阿橘的脖子饶痒痒，左饶饶，右饶饶，竟还上了瘾，像输了钱还久留赌桌渴望翻个身的赌鬼。阿橘被我饶得有些不舒服，可我还在继续，阿橘恼火了，用爪子抓我，我被它一抓，心里也来气，饶得更用力了，带着一种邪恶的报复心理。阿橘也拼命用锋利的爪子抓我的手臂，我穿了长袖，心里不怕，就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和阿橘的战斗中。

　　僵持了好一会，我一把甩开了阿橘，掀开衣袖，手臂上还是出现了一道道细长的红印子，在路灯下的显得格外狰狞。

　　我起身冲上楼去，又带着猫粮飞快地跑下来。我故意拿起猫粮在阿橘面前晃晃，转身就砸进不远处的大蓝色垃圾桶，猫粮和垃圾桶碰撞发出巨大响声，我竟有点想哭。

　　我开始放弃晚饭后在楼下散步的习惯，因为我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是个小心眼的人，不想看见阿橘，不想原谅它，也不想原谅自己。不过就算这样心里有时候难免还是会有空落落的感觉，时常搬张凳子坐在窗前，无神地盯着对面同样肮脏矮小的楼房，看世界一点点被罩上黑色的笼子。

　　6月的第一个星期五，我男朋友来到我的城市，和我说分手。我们在大学认识，他是大我一级的学长，他追的我，我答应他时只提了一个要求：分手的时候一定要见面。我一直以为，这样可以再给彼此一个挽留的机会，以免留下遗憾，可是呢，如果真的不爱了，再怎么挽留也没用啊！

　　买几罐瓶酒，买几袋薯片，把电视机声音开到最大，好好地哭一场，再睡一天一夜，爱情和生活带来的伤口就愈合了。我以为会是这样的，但显然这太过理想化，真正难受的时候，反而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夜深人静，我关掉电视，打算下楼走走，楼梯没有灯，一片漆黑，我向来不爱晚上出门，但现在好像没什么可怕的了。

　　那条石子路我走了成百上千次，但在那样的夜里还是第一次。风微凉，月皎洁，我游走在月光的河流中，或许是河流太深，我被淹得喘不过气来，心肺像是要一起炸裂，路边草丛里各种蟋蟀的吼叫声像是催化剂。

　　我几乎是拖着身子回到楼下，一下摊坐在地上，偏头就对上了那双发亮的绿眼睛，在夜里显得很诡异。是阿橘啊！阿橘依旧挺直着身子，端端正正地蹲在我旁边。也不知为什么，在见到阿橘的那一刻，我特别想哭，像个憋着委屈的小孩子见到了家人，终于可以卸下所有防备。事实上，我确实哭了。那晚，我坐在花坛边缘的瓷砖上放声大哭，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便放纵自己的情绪，任其和着月光四处飘逸，阿橘安静地端坐在我身边。

　　阿橘不能说话，可那个夜里，我给阿橘说了好多。我说我的父母，他们在我童年整日的争吵让我过早地对爱情失望；我说我的前男友，他把我从深渊里救起又再次推下；我说我的生活，生活抛弃了我，忘记了我这个可怜的孩子。阿橘就那样听我的抱怨，可惜它不能说出那些好听的鸡汤来安慰我，但它的存在又何尝不是最好的安慰呢？

　　第二天我就买了网传猫咪最爱的零食，买了一盒，24袋，晚上我带着一袋去见了阿橘，当然是为了感激它前一个晚上对我无声的安慰，感谢它愿意成为我的听众，听我倒各种苦水。

　　我又开始爱上阿橘，但我再也不会每天去找它，我需要找寻的是自己的生活。阿橘成了一个无声的陪伴者，我偶尔带上一袋猫粮和最近的欣喜或忧伤去见它，像见老友，像见家人。

　　之前讨厌透了的阿橘突然就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道微光，在那些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日子里带给我希望和勇气，帮我分担着各种苦恼和悲伤。

　　罗曼罗兰曾经说过，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看清了生活的真相后依旧热爱生活。每个人在被生活折腾得遍体鳞伤后就应该学会自我救赎。

　　我的自我救赎就开始在那24袋猫粮喂完的日子。

　　最后去见阿橘的那一晚下了雨，我正和阿橘道别，我告诉它我找到了新的工作，马上就要搬到新的公寓，那里不大，但非常干净舒适，我有好多好多话要和阿橘说，但……突然就下雨了，好大的雨啊，瓢泼大雨，我话还没说完，衣服就先湿透了，阿橘也走了。

　　后来，我搬走了，开始了新的生活，但再也没有见过阿橘。虽然我有回去找过阿橘，但阿橘也不在了，阿橘去浪迹天涯了吧。

　　我常常想，阿橘真的只是阿橘吗？但不管怎样，如果再见到阿橘，我想告诉它：我爱上了一只猫，它叫阿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