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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佛

2018-10-07 18:49:14 作者:后来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画佛

  我马上得走去吃饭,妈妈说她今天不来接我,我自己得走去。长江路真的好长,我可能走不过去了,哎,走就走吧。

  长江路的路牌上,有“1800”四个竖着的大阿拉伯数字,镂空立体,缝隙里传来大街上,车来车往的冷漠。这条路真冷。路上的灯是黄色的,打在叶子上反射出了黄光,黄金的树。路灯很高,立在那儿,四角都有一个。它好幸苦啊,得一直立着。

  图书馆与一九一二的十字路口平日里总是是人来人往的,到了晚上,居然空空荡荡。这是一条到了晚上没有乞丐街道,这儿赚不了钱。但是那个乞丐,他今天应该在,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我慢慢发现,他可能也走了,他也走了啊。

  这条街到了晚上就像一个巨大的坟场,从博物馆里逃逸出来的鬼魂,在街上站着,一言不发的。我进了那家饭店。我进去之前,看了一眼的外面的路。我再透过玻璃看,竟然觉得那是不再冷冷世界,有了一点温暖。门口送外卖小哥,打着电话焦急等待想奔去下一个目的地

  妈妈在那儿等我,我和她一起进去,我想我该笑一笑,试了一下,太累了。我老老实实地吃饭,一言不发的。周围的人我都不认识,他们看起来好陌生。我看着妈妈,她画了点妆,很淡,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我也这样,慢腾腾但也不算特别慢地一直在吃,我怕吃得太快会无事可做,在这种场合没有事可做真是可怕

  一直在吃菜,我几乎不挑食,反正大饭店的菜都很好吃。周围人在闲扯,有些交往能力很强的人在和我妈打茬,我妈没怎么打理。不怕尴尬的他立刻找到了另一个不怕尴尬的他,两人一起试图勾搭着桌上的所有人,我们像是一道道菜肴,被他们肢解着。

  我在漫长的等待中,终于等到合适时候能够离开。离开啊,离开。我知道妈妈还要一会,我一会散会步再来找她。我出去的时候,门外还是有人在送外卖,他们看起来好累。树叶还是被灯照成黄色,盖住了自己腐烂的衰黄。我要有一盏灯,多好。

  我想去红庙逛一逛,但是肚子已经很撑了。但我还是往那儿去了,一旦有了一个念头,我很难去摆脱它,身体已经做好了那个命令,只是我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所以我去了,像是顺从着某种感召。红庙也安静了,退潮了,人走了。也没几家店开着了,那家鸭血粉丝汤的老板娘开始收摊了,隔壁的达记早早就关了门,他们作为失败者,是不是很幸苦啊,每天做的事情比别人多,但是却没有别人做得好,真可怜

  我回头走回去,不住看天,没有云,也没有星星,我捧着我的脸,理了理头发,想跑起来,大喊着跑起来,像是在学校操场一样,会被好多人骂吧,但是那个时候,我真的好开心

  学校很反人性残暴要求我们跑800米。我几乎是绝望的,但我总觉得,有人的内心其实是很渴望,因为每次都是她最快,看着我们气喘吁吁的她内心偷着乐。

  我决定这次要比她快。我一开始就跑到第一队列,我不想跟着人群跑,在第二圈才开始的时候,我怒吼着,喊着,喊着,像我平常那样喊着,冲出了人群,我看到很多男生在旁边偷笑,但我继续放肆

  我没有向后看,领先一会是一会。我很快被超过去,我和第一个要超过我的人,拼着那最后一口气,我输了,越来越多人超过了我。我几乎把我这辈子最大的希望放在了那两只脚上,但是它们没有理睬我的渴求,我被很多人超过了。我的表演赞扬了,小惠过来对我说,你的目标达到啦,你终于800米及格啦,我真想对她继续大吼说太开心了这类的话,但我太累了。在我终于听不见心跳的时候,我欢呼雀跃着,对所有人说,我800米终于及格了。我又喘了好久,喝了好多水,说了好多开心的话。

  我每一次想到这件事,大喊的声音似乎就会在耳边响起来,我无法控制它的开关。我去了书店,我很少看书,更多时间都在打游戏。每当到学校不能打游戏的时候,我就带上几本书,家里我买了好多书,买了都不想看。也许是该看看书,有些人非常喜欢看书,真不知道他们读的是什么,宿舍里的另一个人也喜欢看书,和我看同样的书,但我们从来不聊书,只说着一日三餐吃什么,她还挺讨人喜欢的。

  我看到了一本冯唐的书,买了。书店里的服务员像是被封印在了五行山下,得被压上五百年才能出来。脸上愁云惨淡的,我真的害怕她。但又觉得很奇怪,我又没欠她什么。我问她能不能用微信,她狠狠地说告诉我不行,旁边讨厌的大叔戏谑着我的质疑,这事你得向南京市政府反馈,他们说能用微信就行。我讨厌这种恶心的大叔。

  这本书买了之后我借给了一个男生,他再也没还过我,我也没让他还,我家里的冯唐有好多本了。他说他爸觉得这书有问题,居然就给没收了,我不知道说什么,他之后想还我一本冯唐别的书,我说算了吧,给你吧。他还向我借过书,我蛮开心能把书借给别人的,我喜欢这样。每当我在教室里空空荡荡的坐着,他会来找我闲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有一次他坐后面,那是英语课,我最喜欢的课。他们很讨厌英语老师,我觉得还行。她有一次喊着那个男生的名字说,你在摸谁的头发呢?那是我的,我当时回头狠狠地告诉你,你烦死了,不要再摸我头发啦。我很小声对他说,他并没有照做。他总期待我有长发,我也想,似乎那样才是女孩子。但我总是想剪掉,剪成光头最好。

  我想的一些事,似乎立刻就能在眼前得到应验,我看到了一个光头,胖子,很肥。

  我也有点胖了,其实我还好,但就是想着要减一点,我高,所以总比别人重一点。我也随着她们减肥,很少吃中午饭,省着每周的饭钱去买些小玩意儿。但我总想买地布条,就是乞丐在长江路吹的布条,我想永远也买不到。

  我回到图书馆那儿,乞丐没来了,他平常做的位置,留下了一大片空白。我记得他曾经蹲在墙角,吹着手里的布条,那真的是布条,我真的好奇,他是如何做到吹动布条发出声音地。我有点喜欢他,我喜欢他坐在那儿吹布条,整条街都随着波动着,那时候的长江路像一条河流。偶然有悲苦险滩,他用着节奏快慢唐塞了去,就像是水墨画里摆着姿态人物,在这条路上,他们从美术馆里,博物馆里逃逸出来,展现出他们画布内测的悲苦。六朝的王,前朝的人,无数的人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思考不可慰藉愁苦

  路灯是黄的,街上只有几个飞奔的外卖小哥,奔去下一个需要他们徒劳等待的地方,他们真的辛苦。我看到一只狗东瞅瞅西看看,在那儿打转,我凑近才看到它的眼里,有着泪水的光,真可怜,和我一样。我今夜,无家可回。

  我又回到了汉府饭店,红褐色的为主的人民大会堂顶端,有金色写就的五个大字,我想顺手触摸那它们,不知道生了锈的六朝金粉会不会纷纷而落。这些也都是过去了,什么时候今天能成为过去呢?我的妈妈,她在参加我父亲前妻婚礼,她们曾经是情敌,现在不了。她们也许和我一样,都在回忆着过去吧,在这样的日子里,回忆些什么呢?我的父亲?应该不会了,十几年前的事谁能记得呢?我今天不住地想他,怎么想,都是徒劳。

  母亲终于走出来了,我快步到了她面前,她说今天想走回家,我说好啊,我们还能聊聊天。妈妈她很漂亮,她笑了一下,我有点惊慌,路灯的光打她的脸上,有眼泪的盐分在慢慢蒸发。

  “1800”白色的字又出现了。车来车往的,车灯透过“1800”的缝隙,仿佛我的心被揭开了。

  第二天起来,我想画画,不知道画什么,随意画了些他们看起来很黑暗的画,我画了死人,画了血迹,画了些我平时不敢画的。我很喜欢这样,和鬼魂交流,我和他们说话,他们也有故事,我把他们画出来,有的血淋淋的我也不怕,我就是把他们画出来,我也是其中的一个角色,我也是故事的一部分。我就这样画啊画,困了就睡,有的时候接连几天都睁着眼。

  我喜欢他们,所以我愿意画,他们都不知道原因。我做这些事情常常是出于某种号召,我不知道它来自于哪儿。我常常做噩梦,最后在梦中和他们丑陋地达成协定,那就是加入他们。我也是一个鬼魂,我一点儿都不害怕他们,他们的模样我并不害怕,他们每天从美术馆里逃逸出来,在天亮时就得回去。

  我的妈妈来了,她说我有抑郁暴力倾向,我说哪有问题,我没病,接着她说,你的同学担心你,把你画的东西给我看了。我心一沉,心里的憎恨立即背后袭向周围所有的美好事物,呵,人啊。

  我自那后很久都没再用手机了,我清空了说说和朋友圈,相册里我的画,不想删,她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抛弃她们。后来我勉强维持了与外界沟通,也是能不用就不用。之后有一个同学来到了我家,她似乎被排挤,所以才找上也是落单的我,我并不在乎。

  我想起了远在镇江的小一,我喜欢的那个人。我想去找小一。我出门的那天,有鸟的声音。妈妈看着我,我看着她,想到了寺庙里的大佛的表情,不喜不悲。菩萨既然已经照见了五蕴皆空,那为什么还不来度我的一切苦厄?我心里总不住疑惑

  我和小一从来没有逛过街,没有买过衣服,没有打过游戏。都没有,我们在一起就是聊天,从南扯到北,似乎永远都说不完。我喜欢她的猫,橘黄色的,还有一只是白灰色的,肚子上有些黑点。

  我喜欢她坐在我身边,就像我画的画和做的梦。有人夸过我长得美,但我觉得自己真丑,丑得不行。我想我内心会去鄙视丑人,但是我永远是个丑人,所以我害怕自己的鄙视,我真是个自我折磨的人。

  我在车站等车,中午的阳光让遮阳的棚子毫无意义,这个世界也让我毫无意义。我在广告牌背面感觉到热浪一波一波反复袭击着我,我看到自行车道另一边的一个女孩,比我大,她一个人在这儿旅游,用自拍杆自拍,而她的后面,是一伙人在拍合影,她得自己去拍,她一开始面向我,然后我一直盯着她,她转过去,尴尬的笑了,我也尴尬的转过身去,看着粗糙丑陋的广告。她一个人,好孤单啊。

  小一她跑到车站接我,我们很快回家,吃饭散步。她说我的样子吓坏了她,原本白白嫩嫩的,喜欢穿些好看衣服,现在暑假了却穿着校服,头发也乱乱的。我笑了,我想让你立刻认出来我。她抱着我,好久没放开。

  我晚上睡在她身边,我很讨厌别人碰我,但她除外。我想去搂住她,没等我纠结好,她就转身抱住了我,在床上,我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我心跳得很快,我想,我喜欢她。我愿做小一呼吸那口空气,在她的身体里做片刻的逗留,我多愿自己也是那样的,不受注意,那样的须臾不可分离。

  但是也就只是喜欢了,她有男朋友,而我似乎也更喜欢男孩。我不想再看见他们的亲昵,我第二天离开了。我笑着,大声的,就像以前一样,和他们告别。

  我永远,永远大声的自我介绍,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一旦有了一个念头,我很难去摆脱它,身体已经做好了那个命令,只是我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如果可以,我会选择停止。

  我又梦到他们了,我在长江路的“1800”下坐着,捧着脸。不知道我是要死要活。我忽然记得我做过的梦,我梦见一个和尚,死在了回老家的路上。他很老了,他来的地方是一座古寺,他是最后一个和尚,因为古寺内生了瘟疫,他在那时刚好不在寺中,回来之后看到了一个又一个人死在他的面前他说曾经进入古寺的桥梁,沉在了鱼虾遍布的河里,那条河叫进香河,每年每月,都有人进香求佛,只是现在,佛也穿上了灰衣,蜘蛛网锁住了香火的光,嫩草爬上了佛黄的墙,墙上的壁虎跑跑停停

  他求我,画佛。但我想到的佛,是一个魔鬼。在此之前,我和他们非常和谐,直到有一天,我不再做梦。我看着现实,我看着长江路的车灯流彻在我的眼泪里,光练成一条条线,最后是一个一个光芒的点。

  我看见她,她拿着一件带血的外衣,偏偏起舞,那会不会是我?我得走回家吧,长江路好长,也许我走不回去。我在定睛一看,家里院子的狗正在冲着枝头的大鸟叫。我在哪儿呢?我要去参加阿姨的婚礼,我要去了,我想着。

  我的喊叫声又一次出现,我控制不了开关。但我仿佛听见了那个乞丐的吹动的布条,整条长江里的黄色,都随着悦动起来。汉府饭店为了致敬人民大会堂,最高层比人民大会堂矮一些,我看到那生了锈的五个大字,变成金粉,纷纷而落。我的手上,有了那种灰猫的黑点,黑白相映着,我害怕极了,但是我很快忘记了魔鬼脸的佛,似梦似真我站在楼顶,阵阵微风带着黑灰色的云朵追逐着我,恍惚间我仿佛踏在云端,世界就在我脚下,我在那时毅然决心去找吹布条的男人。

  我第一次向他搭讪,我说了很多无关紧要的话,在那儿时候我第一次想起了他,原来毫无意义的搭讪是这么尴尬和困难,我的头发已经短了,我应该再也看不到他们了。我问他,我能给你画张画吗?他笑了笑,说,你画佛吧,我在这儿,就是再看看美术馆里,曾经的佛。

  你为什么不画佛?我的脑子一下无比刺痛,我抱着脑袋几乎要叫了出来,我似乎又看见那个和尚,他在垂死之际也这么问我:你为什么不画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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