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罪
我姐妹四人，大姐叫王秋英，二姐叫王改英。我排行老三，叫曹娈沙，四妹叫赵不理。
姐姐带着我去要饭，要到圪瘩嘴榕花树下的小介家里，小介给舀了一碗扁豆角汤，姐姐舍不得喝，她就给了我，让我喝了。
又要到五街刘乃的家，乃的媳妇跟她婆婆说：“才打发走一个，又来了一个。”那时候，要饭的多。
婆婆问我们是谁家的孩子，姐姐说给她了，她知道了我娘是谁了，随口说：“你娘这个妖气头儿，叫孩的受的这罪。”妖气头是骂人的话，婆婆骂的这个妖气头里，是对我娘的责备，也是对我姐妹俩的同情，不是骂人。
原来这一家和我们是老亲戚，她家是“好家儿”“有底户”，婆婆赶紧给我舀饭，是豆角饭，饭里有米，有豆角，还有红萝卜条，走的时候还往我们怀里塞了一个窝窝头，让我们揣好。
我爹当兵死在了外头，娘养活不了我们，就把四妹给了姓赵的人家，妹妹姓了赵。赵家给了我们一斗米。
我们是一街人，一街二街大多姓王，我大姐二姐都姓王，
我爹王兰廷打仗没回来。我娘改嫁到三街，把我带后来我就到了三街，我三街这个爹叫曹起顺，我就随了曹姓。那时，我8岁。我一辈子光受了甸的罪。
那一年，闹兵荒，我们逃到长岭，藏在地檐的里头。山尖上有放哨的，放哨的喊到：“老日的来了，嘱咐孩子们不要哭，不要哼声，不要咳嗽！”我从地檐的石缝里看见兵骑着白马，举着旗。
王满元在下区的给正的锄地，正的是好家儿，有法的人家，满元是穷家儿，满元就是黄女她爹。老日的让满元带路，上到桃花岭就把满员打死了。
我爹只有我这个女儿，没有男儿，就要了一个儿子，立了继单。爹死后，男儿顶门立户，埋了我爹，后来听说，土地要改革，地没用了，继单又交给了我娘。关系解除了。男儿不干了，我娘愁得慌，愁得没法。后来又从本家里要下怀吉。我娘过世是怀吉埋的，我难过可大了。
我的怀吉弟弟前几年死了，我的二闺女也死了，我的四女婿也死了，就我不死，我什么时候才死嘞我。
02.小脚不大干大活
我娘的脚可小了，好看的小脚。我6岁也裹了脚，穿我娘的小鞋。当时反裹脚，又放开了，不缠了。
十几岁时，我又偷偷缠住，怕脚大难看，怕不好找家儿，脚大了不好找婆家。
我去地里干农活，小脚干大活，什么活都干，又割草，又割柴，是个受罪鬼。有一天，我赶着驴去摘柿子，摘了满满一驮，拿不动，搁不到驴身上，等人来帮忙抬上。等到一个老汉，是全成老爷爷，他帮我抬上驮子。
我赶着驴往回走，走了很远，发现丢了围在脖子上的手巾，我想起来了，丢在堰头上。我解下腰带接在驴僵上，把驴拴住，又拖着小脚，摇摇晃晃返回去找手巾。手巾找到了，驴没拴牢，驴又跑开了。
03.读书识字学文化
我在东院里上过学，也去焦房院上过，老师是曹分廷，一道街一个街长，老师让我当街长，还奖我本儿、笔。
在东院学习时，早晨去领一个牌儿，牌上写着三个字，我领了牌儿到地里学，一边干活一边学，一天学三个字，第二天再领一个牌，再学，一直念到放脚。我还记得当时念的书，是刘伯承邓小平的书：
“张大麻，李二嫂/一双小脚像辣椒/地不能种，水不能挑/走起路来摇呀摇”
那时候，见了谁裹脚，就要挑走裹脚带子，还罚款。乃婷、柴娈、还有彦珠都是积极分子，专门挑人裹脚带子。有一天，我正在石磨上套着驴推磨，听说积极分子来了，我赶快把裹脚解开，揉成一团埋进了磨道的粪里。
我上过夜校，学打算盘，背毛主席语录。早晨往地走，街上有执班的，要求背一段毛主席语录，谁背了谁走，不会背的再准备一段。
我16岁定亲，要了20元彩礼，我问我娘，“我和加的都是好伙伴，她也定了亲，人家要了60元，咱为什么只要20？咱就不值钱？”我娘说：“她给的那一家是弟兄俩，要下就是自己的，咱给的是独子，不要也是你的。”
我19岁结婚，去井店区上结的婚，二十里地远，骑驴去的，要翻过大崖岭。我娘赔送了我一个耳环，有7个吊钟儿。这个耳环我传给了儿媳，没给闺女，现在儿媳又把耳环传给了我的孙媳妇。
我来到这个家，粮屯里的谷只有三柞高，玉米只有一缸底。全家11口人，是个大家庭，我公公和他弟弟都在一起过，两个公公，两个婆婆。二月初四，我的婆婆去世了，仅隔8天，另一个婆婆也去世了。埋过人，要谢管库的、受忙的。谢人要蒸馍馍，家里一点白面也没有了，我去我姐姐家借了一盆面，才蒸了馍谢了人。逢七上坟，插纸旗，亲戚来上坟都是喝的豆角稀饭。难免产生矛盾，哎呀，不想说了。
我儿子6岁定的娃娃亲，媳妇5岁。定了亲要送烧饼，送烧饼的意思就是给亲戚20斤烧饼粮。家里没有麦子，我去借了12斤麦子，又把家里凑了8斤玉米，就凑够20斤了。
我生育一个儿子，四个闺女。虽然穷，但我有了依靠，我男人对我很好。男人不孬，在生产队里一直当正队长。他死的时候对儿子说：“我死后不要好埋，但你娘死后，一定要厚葬，你娘在咱家不容易，你娘受了罪了。”
05.公公文革挨批斗
我公公也受了罪了，工作队的人把长凳放倒，凳腿朝上，让我公公跪在上面，他们从背后打腿肚。姓高的工作员两只脚站在公公两个腿肚上时，我儿子看见爷爷这样受刑，眼里的泪，突噜突噜往下掉。打得不能走了。我公公是腊月初八抓起来的，
秋所是本家，他看不下去，走开了。永寿、相吉站岗，都是本街自己人，他们通知给我，打罢了，我就做一碗饭送去。小的闺女不能送，儿媳妇能送，都是我送，我把饭给了站岗的，由站岗的端进去。
紧闭了20天，到年前二十八才回来。整整20天。下了雪，早起让我公公扫雪，天也打凑。放回来后，三个月不能动，茅房也去不了。他都亏了良心了。
林斗也抓进去来，他没有很挨，他的罪主要是下放地。公家的人说，我公公的罪大，是放跑了地主刘书祥，刘书祥的儿子刘曹顺是我公公的奶儿子，是亲戚。大字报从担水圪洞贴到了小桥上。
唉，不说了，该做中午饭了，咱娘儿仨就在这儿做饭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