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活
我是小江,今年22岁,我是工厂里的一名工人。
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工人,只是换了好几个厂,待的时间都不长,动作沉稳有序。
高考失利后,我在家住了半年的时间,在复读和工作之间纠结了许久,最后母亲安排我去投靠在广州打工的表哥。
那时我以为所有人的宿命都会在工厂里度过,我对外面的世界一概不知,母亲也这样觉得,她觉得在厂里找到一份工作,是很体面的事情,甚至有点了不起。
然后要提高声调和村子里的人说:我女儿在某某工厂里打工,包吃住,月薪三千。
其他人也觉得我是个有用的人,波澜不惊的平凡和正常。
母亲有事没事总会和村子里的人唠嗑,她说她现在终于可以扬起头来了,女儿有出息了,满满当当都是欣喜,一直在交谈,细细碎碎,无止无尽。
我见到了表哥,内心憋的难受,他蓬头垢面,慵慵懒懒地跑到我身边,满脸沧桑,头发白了许多,他才24岁啊,到底经历了什么,我问他。
上夜班上的,他告诉我,我隐隐期待的工作,是一种幻觉,一种妄想吗?
表哥看出了我的担忧,他告诉我女孩子一般不用上夜班,他叮嘱我去面试时要说上白班,我自是答应着,那时我全然分不清夜班和白班的区别。
你害怕吗?表哥问我
不,我内心为之振颤,语调冷静,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第一天填表,面试,安排宿舍,正式上班是在次日。
我坐在简陋冰冷的宿舍里,疲惫,忍耐,微笑不语,失去依傍,内心疏离,我没有退缩,我躲在厕所里,偷偷给母亲打了电话,随意地聊了一下,我害怕宿舍里的其他人,生怕她们听到我和母亲的对话,我怕得没有理由。
宿舍里暂时住了四个人,加上我是五个,多为上了年纪的阿姨,也有比我小的00后,世界此刻花好月圆,清净无碍,与世无争,空无一物。
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衣物一些繁杂的东西外,再也没有发现其他,我从家里带了书,有空便会看,她们都笑话我,说看书没有意思,也挣不到钱,我害羞地收了起来,死死地压到床底去了。
我战战兢兢,她们热闹非常。
原来厂里的生活也可以这么有趣,闲适,场面之壮美,难以言喻,真实,单纯,热烈,清净的美感融为一体。
她们说,加班时就会很累,下班洗完澡就立刻躺下了,玩玩手机,有时候眼睛都睁不开,再加之中午没有休息,上班时常打瞌睡。
我在朦朦胧胧之间,第一天上班。
那一天,依然要先开会,每个新人来都会开,先是经理,然后到车间主管,整个流程下来大概花了两个小时,被带到车间时已经是11点钟了,面对漫天奇异的香水味,我一时接受不了,整天下来都昏昏沉沉。
这是一个做香水的厂,大多都是出国的香水,那时觉得很高级,心里自是得意。
穿浅蓝色薄麻衬衣,细格子长裤,黑色球鞋的女人走过来,她极瘦,说起话来声音尖锐,直接,她这种冷淡个性,从不在乎别人认同与否。
她以后就是你的组长了,主管把我的资料交给她,车间里的人叫她老大,老李,老不死的。
她把我的资料一把扔到了桌子上,咬牙切齿地指着一个中年大叔说,做事麻利点,做不过就收拾东西回家去,我们这不缺人。大叔唯唯诺诺的不敢出声,他的手直哆嗦,他想加快速度,结果越忙越乱,香水噼里啪啦地掉在了地上,他略有迟疑,知道会是大罪,看了老大一眼。
你除了吃还会干什么,老李骂的更大声了,整个车间都是她的声音。她拿出罚款单要他签字,大叔苦苦哀求,但老李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最见不得人求他,不签你就走人吧,老李说,她时常把走人这些话挂在嘴边。
大叔反抗不得,他签了字,听说罚的很多,那是他一天的工资。大叔叹了口气,他做事更加小心了,一动不动,他瞄了一眼老李,见她不盯着他看,心安了许多。
老李这回才注意到我,她五官不艳美,眼神却令人难忘。
来到我这里做事,不能穿裙子,高跟鞋,戴金银珠宝,做事要快,最重要的一点是千万不能玩手机,一旦发现开除,她表情严肃没有客套。
不能迟到早退,一天只能上两次厕所,时间不能超过5分钟。
厕所在二楼,一路奔跑上去都要2分钟,我打磨着以后要少喝水,少吃东西,这样应该一天下来都不用上了吧,我在暗暗地想。
她大声吆喝我过去,我有点紧张。说话的声音很小,她说我扭扭捏捏,不像来干活的。
看你今天的表现吧,干不好明天就不用来了,老李恐吓我,她似乎不会开玩笑,这是真的。
我一天的工作是打包装,比其他人上手的快,只是老李会一直看着我,我越发紧张,生怕做错一点事,在高度紧绷下度过。
老李嘴巴似乎不消停,叽叽喳喳地说着,一会骂装箱的不认真,一会说拉货的动作太慢,她生气时会踢东西,踢旁边的人。
线上的人自是看不过眼,也不敢吭声,只是在背后议论纷纷,听说背后有人撑腰,经理都不敢拿她怎么样。
拉货的人是个肥肥胖胖的年轻小伙子,他是唯一一个不怕老李的人,时常拌嘴,相貌平平,穿得不整洁,短短平头,有些颓唐。
听说老李对他格外照顾,每次他拉货时都会主动在后面帮忙。
年轻小伙单身,他喜欢仓库里的一个女孩,女孩极美,算是厂里的厂花了,很多人对她想入非非,厂里的人都知道仓库里有一个美女,每个男人都喜欢往仓库跑。
我在吃饭时见过她一面,高高瘦瘦,身材极好,化了淡妆,眼睛本来就好看极了,再加上涂了眼影,闪亮亮的,很迷人,特别是靠近她时,从她身边经过,她有一种极其好闻的香味,使得厂里的男人神魂颠倒。
老李对我严苛至极,她不再提及让我走,但是时常大声的恐吓我,说我做得慢,影响产量。
她也时常说那些干了好几年的老员工,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阿姨,要维持生计,工作又不好找,也只能呆在这里了,况且都已经习惯了,她们说着。
那天下午两点五十分,老李把我调走了,她说她那里不缺人,叫我到仓库里帮忙,这是厂里的规定,随时会调动,必须无条件服从。
我有些不开心,但憋在心里,不敢表现出来,我极少说话,工作倒也积极,从来不敢偷懒,不敢上厕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又干,痘痘扎堆的长出来,我很少在意,我每天担心的是被罚钱,被辞退。
做我对面的阿姨说舍不得我走,我眼泪一下子忍不住流了下来,那是我第一次流眼泪,不敢让很多人看见,偷偷擦干了。
我再一次见到了那个厂花,仓库的组长安排我坐在她对面,我近距离地接触了她,她没有和我打招呼,也没有看我,笔直直地坐在那里,有些高冷。
仓库里的组长是个男的,他比老李好说话,不骂人,说话低声细语地,他和我靠得很近,时常盯着我看,会试图摸我的手。
第一天里我们都很沉默,只有组长在哪里不停地讲话,仓库和车间不一样,稍微自由点,上厕所的时间可以长到10分钟,也可以说说话,听说很少领导会到仓库里巡逻。
每天都是干着一样的活,从早上8点上到晚上9点半,有时还会更长,中午没有休息,下午时常会打瞌睡,组长叫我到附近溜一圈再回来,我不敢,厂花倒是经常溜走,她会去车间走动,很多人都愿意看到她。
晚上我和厂花两个人待在仓库里,她仍然不做声,她不和女生讲话,倒是乐意和男生交谈,来仓库的人很多,说上几句话就走,那是常态。
组长有点偏心,重活基本都是我干,搬活,拉货,跑腿,都是我干,厂花只负责写写报告,一天里就写了几个报告,她叫唤着手疼,组长让她休息,做到她身边,拉起厂花的手,揉了许久。
我有点惊讶,厂里的人都说组长是个色鬼,叫他老色鬼,35岁了,至今未婚。
我习惯了这些,厂花是个内心寂寞的少女,她从不拒绝别人对她的好,包括对她过分的接触,除了电工之外。
电工是个矮小粗狂的男人,嘴里说不出好话,他也时常出入仓库,但厂花对他很冷淡,冷漠和无情。
很久之后,我和厂花偶尔也会聊聊天,她还是很冷漠,我问她一直这样吗?她说是的,我只和漂亮的女生说话。
她也是今年进的厂,之前在黑龙江做的美容行业,后来交了男朋友,钱被骗走了,只好到厂里来做,说到底她只是长得好看,并不是很聪慧,组长这样说她。
她嘲笑我脸上的痘痘,说我长得黑不溜秋的,我笑了笑,继续干起了活。
两个月后,厂里来了一个储备干部,他是一大堆面目浑浊的成年男人当中,唯一清新干净的少年。
他一进来就当了组长,他叫小王,厂里的少女们都疯了,到处去要他的微信。
后来因为我时常跑腿的原因,他看到了我,他主动加了我的微信,我脸红了许久,我感觉到他是喜欢我的,那是他还没有见过厂花。
我们下班之余会聊天,他经常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说不知道,他一直追问,我时常表达得含糊。
广州阴雨天气很多,他时常忘记带伞,每次我都把伞借给他用。
他去到仓库的那一天,刚好厂花也在,他看到了她,说她长得清秀,他们两个当面加了微信,厂花说小王是她喜欢的类型,她有了心动的感觉。
我一贯地给小王发短信,他很少回我了,不久他就和厂花在一起了,但是厂花不让公开,他们偷偷摸摸的约会,去到很远的地方逛街,厂花白天上班时常心不在焉,抄写报告时撕了一张又一张,组长笑笑对她说,没事,慢慢来,没有纸了,我再去复印。
我时常被调动岗位,很多事都干,也打扫过卫生,拖地。
8月份是个忙的季节,那时货赶不出来,要一部分人上夜班,我也是其中一个。
又回到了老李的线上,那时上夜班的都是阿姨,我一眼看过去,只有我稍微年轻点,流水线马不停蹄地流着,只要稍不注意货就会流下去,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我活的像个中年妇女,皮肤粗糙,手上起茧,连头发都干枯的像野草,回到宿舍一把剪刀剪了去。
母亲时常打电话来询问,她依然以我为荣,电话里总是乐呵呵的说话,我告诉她马上可以发工资了,到时会寄回家去,她心里满是欣喜。
晚上上班,白天里总是睡不着,迷迷糊糊的,把压到床底的书拿出来看,再也看不进去了。
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围绕着我,会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反反复复,直到生命尽头,我不敢再往下想,因为没有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