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日记 ∣ 我妈说，她有的是钱。
昨天我妈过生日，她整六十岁了，进入了花甲之年。早上哥哥打来电话，提醒我别忘记妈的生日，我还没起床，嚅嗫着说，记着呢记着呢。然后他问我回来吗？我说必须回去。
他很满意，挂了电话。
作为远嫁的女儿，每次回娘家基本都得提前策划：这周不用加班，孩子的作业不多，身体不是特别累，天气也不冷不热……有时候突然冒出一件事，又会打乱了原来的计划。
“但今天，我必须回去。”我一边起床，一边安排手里的活，顺带还买好了车票，一定要赶中午前回去。
老妈不知道我回去，我一直也没给她打电话。她心里肯定犯嘀咕，闺女是不是忙得忘记了她的生日。嘿嘿，失望越大，惊喜就会越大，到时候我冷不丁一出现，来个真人献礼，岂不是更有纪念意义？
我爸原来活着的时候，她就一门心思地伺候我爸。后来我爸走了，她的天也塌了，一下子跌进了“无所事事”的境地，连饭都懒得吃了。
对于她来讲，丈夫子女就是她的全部。她总是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阳台上一盆一盆的鲜花、防盗窗上枝枝蔓蔓的葡萄藤、做得不怎么好吃却总能把我们吃撑的饭菜、晾衣架上拽得展展的飘着洗衣液清香的衣服，不用带钥匙随时都能进门的家……有妈在，家里总是充满着神奇的诱惑力。
我觉得我妈是全天下最贤惠的女人，尽足了一个妻子和母亲的本分。
郁郁寡欢了好多年，直到我哥家生下双胞胎，她才有了新的寄托。她全心全意地照顾着两个小孙子，重拾了对生活的希望，活得也越来越有奔头。
我本来计划给我妈买个首饰，可想想，还是给钱实在。我妈喜欢钱。也不对，她是抠，特别抠。我没有见过比我妈更抠的。
买菜，别人论斤，她论堆儿；穿衣服，别人讲究好看，她讲究能穿就行；出门，从来舍不得打车，跟她出去办个事，下了公车不远了不远了还要走五里地；用水，别人用龙头冲，她倒好，拧开水龙头一滴一滴往外滴，滴满了倒进水桶里，说这样不走水表，冲厕所正好……我心疼我妈，所以我赚到钱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好好孝敬我妈，不让她再因为钱发愁。
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妈依然我行我素，继续她的朴实节俭风----
有一次我跟她出去逛街，买了不少东西，最后她说去趟超市，又拎了十斤的大米出来……我满以为，出来后我们会打个车，毕竟两个人手里的东西够沉了，而且我还得赶回去写稿子，金主等着要呢。可我妈坚决不同意，硬要吭哧吭哧地拎着那么重的东西往公交站走，还不停地巴拉巴拉教训我，“明明花一块钱就能解决的问题，干嘛要花十块钱？！你就是懒，多走几步还锻炼身体呢。”
我，我，我……好吧，你赢了。我知道她舍不得花钱，也舍不得让我花钱。
她没有赚过钱，觉得钱是靠一点一点攒起来的。我理解妈妈的伤痛，并给予充分的尊重。有时候，我宁肯浪费赚一千块的时间，去陪她省那十块钱。她高兴就好，这是她的生活方式，她认为舒服自在的方式。
但有一次我真的发火了。
去年过年前，家里打扫卫生。我给妈妈留了请家政的钱，并再三叮嘱哥哥，千万不要让老妈再辛苦了。天气冷，二楼的窗户不好擦，万一摔到了就不好了。初二回娘家，果然看到窗明几净，犄角旮旯都一尘不染。
我趁机开导她，“看，家政的也负责吧？给你擦得哪儿都亮堂堂的。”
我妈撇了撇嘴，没说话。哥哥这才告诉我，老妈根本没舍得请家政，一个人从进腊月就开始捣鼓，擦玻璃时还从凳子上摔了下来，扭到了脚，刚刚好利索了。
我气得直飙泪，“你这不是给家里人添乱嘛！都六十了还不服老，万一摔个三长两短，这年还过不过了？！什么叫做因小失大，你懂不懂？”
我妈见我唾沫横飞，一声不吭，等我缓过这股劲了，像个小孩子一样凑过来说，“明年我保证小心再小心。”
“我的妈呀，您真是我亲妈呀。我这么辛辛苦苦工作究竟是为了什么？不就是让您过上舒服宽裕的日子吗！”
“可妈妈不想让你那么辛苦，你看你的脊背，都有点驼了呢。”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后背，我转过头不理她，其实早已泪流满面。
没有穷过的人，你不懂。她所有的安全感，都来自于“以备不时之需”。她习惯于把钱花在刀刃上，留上一手去应急。她怕拖累孩子，担心自己浪费，不愿意给儿女平添负担，固执地守着这个家。
“妈，您使劲花，花完了咱再挣。如果您不花，我就不想挣了。”
“不挣就不挣，好好休息休息，妈省着呢！”然后，她拽着我进了另一个卧室，打开床底，翻出了一个小箱子，里面是一沓一沓的钞票，有一毛的、五毛的、一块的、十块的、二十的、五十的、一百的、还有几十张旧版的百元钞票……“你看，我有的是钱，你别瞎操心。”
想着想着，就快到站了。
哥哥接上我，一起去给妈妈买蛋糕。这时，老妈的声音似乎从远方传来，“蛋糕这东西就是骗钱的，才用了几两面粉，就敢要一百多。再说吃了就能保证快乐？”
我笑了，我非要买一个最大的。
哥哥提前告诉了妈妈中午不用做饭，有人请。她信了，领着两个小侄子在饭店里等。我一进门，两个小侄子高兴得大笑大叫，“姑姑，你知道吗？今天是奶奶的生日！”
“呀，我忘了。可是我刚好买了个蛋糕耶。”
“你姑姑，多大了都没个正形。”老妈被两个小侄子围着，脸上挂满了嗔怪和幸福。
点蜡烛，许愿，唱生日歌，送礼物，从此老妈的每个生日都要过足仪式感。
“老妈，祝你生日快乐，永远有花不完的钱！”我给老妈献上红包，老妈努努嘴，“俗气，要那么多钱干嘛，我有的是钱！我的生日愿望是全家健康、平安！这是钱能买到的吗？”
好吧好吧，你又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