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死亡

　　人死了会去哪里？这大概是我在病床上最喜欢想，也是唯一能想的事情了。

　　我认为我应该像护士说的那样，活的开心点，不要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事。她总是在开透析机的时候这么说，可机器声音大的我什么都听不进去，耳朵里塞满了欢声笑语，脑子里却尽是哀鸣。

　　是的，我又一次住院了，各个城市大大小小的医院仿佛成了我的第二个家，无论春夏秋冬，这里总有准备给我的床铺，一身干净的睡衣，还有大大小小的药水，这是一种可怕的归属感，让我不得不幻想，在另一个世界是否也早已为我预定了一个床位，甚至有可能是这个每天为我换药的白衣天使，没有人知道天使会不会背着上帝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有时我会数点滴滴下来的次数，这是件十分困难的事，一方面你要集中精力数数，一方面你还要对抗困意，以及来自临床小孩的嘲讽。我原以为我会独自占有这间病房，成为这间十几平方的房间的唯一统治者，然而这个小孩却根本不知道他已经进入了死神的狩猎范围之内。

　　我曾分享给他我的手稿，可他却说“小弟你写的文章东西太俗了，还不如我的安徒生好看”

　　我们的辈分是按住院的时间来排的，虽然我是我先来这间病房的，但是他住院的时间比我早，只是原来的房间的环境已经不适合他了，他说护士姐姐是这么跟他说的。

　　我很高兴他能拿我和安徒生作比较，这是一个很可爱又很严肃的对比，虽然对他来说安徒生仅仅是一个图书上的一个名字，但我至少知道他对我的文章感兴趣，因为他此后又问我要了几次我的文章去看。

　　我们相处还算融洽，尽管隔着年龄的鸿沟，尽管我在社交方面仍有些障碍，但这并不能阻挡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孩子。与其说他是一个孩子，它更像一颗不参与任何星座编目的，一颗未被命名，属于他自己的星体，他有时会在深夜把我喊起来，然后问些奇怪的问题来满足他的好奇心。

　　“小弟，你刚才在做什么梦啊，我能和你一起做梦吗，我想在梦里也听你讲故事”

　　“怎么，不是说我的故事很俗吗，找你的安徒生啊”

　　“嘁，小气鬼，等会我在梦里把你打死！”

　　可能他真的能在梦里遇见我，他在伊甸园的树下靠着，翻着一本只有安徒生三个字的书，然后他看到了我，赤裸的朝我跑了过来，声嘶力竭的喊着无声的话，然后把那本书甩到我的脸上，让我念给他听，这里没有蛇，没有女人，没有宙斯，只有一个被囚禁在伊甸园的男孩，还有一棵永远不会开花结果和枯萎的树，这种万劫不复的囚笼，即使是天堂，也会被当作梦魇。

　　过了半个月，我又一次转院了，离开了那个城市，那家医院，那间病房。去另一个地方迎接死亡。

　　新的病房我很满意，只有一张床，两三个靠窗的椅子，一个床头柜还有一个随手可及的紧急按钮。这样我就能安心完成最后的稿件了，虽然不知道最后会不会被发表，至少在躺在床上的这段时间，我给这些粗糙的稿纸赋予了新的意义，让他们有了被揉碎然后被扔进垃圾桶的理由。

　　有人问我害怕死亡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会有人不害怕吗，可能只有天使才会不害怕死亡吧。在得知尿毒症的那一天，我辞了职，一个人去海边哭了一顿，还随手从岸边的礁石上砸碎了一只未长大的小蛎子，吸干了里面的汁液，干了这样残忍的事，我可能与死神无异了，所以原来我只是要开始我新的工作了。我应该热爱我的工作啊。

　　最后的这段时间，就像是当初刚毕业的时候，准备第一次的岗位面试，充满了紧张和不安，可就算恐惧，也要面对这必要发生的事，与其恐惧，不如热爱。

　　我甚至开始思念那个曾在半夜把握吵醒的家伙，比我更早知道这些故事的那个人，现在应该已经化作天上的一颗星星了吧。亲爱的舍友，希望你永远也不会别人发现。

　　某天晚上，我醒了，我做了一个梦，在伊甸园，我被一个男孩骂了一顿，但是不清楚骂的什么，然后那个男孩把手里的书甩在了我的脸上，随后抱着我开始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