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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别哭

2018-11-08 05:56:23 作者: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孩子别哭

  三天后,狗子不见了。

  刘老赶丢了魂,躺在床上一个劲的哎呦。直呼,作孽呀,作孽呀……刘文像个小大人,把大人的一切都默默的看着眼中,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她也知道,爹是去县城找娘了。

  刘文从很小就知道娘所谓何物,她也无时不刻的想象自己的娘是什么样子,无数次她掏出铅笔纸张,悄悄的画着自己心中的母亲。画来画去,最后都是一个模样,有些小兰的样子。因为她的世界,就那么大。

  刘老赶听见妲己的下落,心中彻底的垮了,不为别的,只为狗子疯狂反应,他知道,狗子还是放不下妲己的。那小兰怎么办?

  这个可怜女人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去找别人了,他们虽然常常打闹,但是她还是很中意这个傻头傻脑的丈夫,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这辈子,也就这个命了。

  狗子这辈子没出过远门,虽然县城离他们家只有八十里地,对于世界很小的狗子的来讲,那就属于天涯海角了,狗子走的时候备足了干瘪的馍馍,他没出过远门,也知道人是需要吃饭的。

  他一直憋着气,赌气没有告诉家里人,就一个人进县城找媳妇去了。

  刘老赶虽然心里恨狗子不争气,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顺便叮嘱村里进城的人,路上帮他照顾照顾狗子。

  唯一头疼的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小兰交代,总不能直接说狗子去城里找前妻去了。家里出了刘老赶心里清楚,刘文刘武也知道爹爹干嘛去了,刘老赶心里着急,就把二个娃子喊到面前:你爹出门的事情谁都不能说出去,更不能告诉你娘,谁说出去,爷爷不给饭吃。

  小兰那边,刘老赶就说狗子去城里找活干去了,同村的人也有在城里干些建筑体力活的,小兰也不为意,这样,才算替狗子补好了留下的窟窿

  在村里人指点下,台中服装厂并不难找。首次进城的狗子,背都不敢直起来,生怕在这陌生先进大开眼界地方多占了地方,他感到四周行人都在看他,冷眼打量着他这个外来者。来来往往的人们都冷脸相遇,而后又急冲冲的背道而去。顶多有几个人斜眼看他几眼,就如同锥子,刺的他遍体难受,站立不安

  台中服装厂阔气的门面让狗子大开眼界,这让他想起先前媳妇妲己的高贵善意,心里想,只有妲己才配得起这个地方。对找到妲己又多了一份期待

  门口根本就没人,狗子在门口转悠了几圈,熬不住见人的念头,就哆哆嗦嗦的走进去。办公楼豪华装扮让狗子望而却步,他觉得自己像个丧家狗,跟眼前的景物格格不入。最终他鼓起勇气,见到衣着普通大妈正在扫地,感到一阵亲切。便上前打探妲己的下落,大妈抬眼看了他一眼,伸手一指楼道口:四楼。

  狗子噪的满脸通红,心里兴奋不已,毕竟找到了。另外他顿时觉得自己离这里又近了一步——不是所有的人都对他另眼相看。

  他小心翼翼的走着,生怕踩坏了楼道似地,轻微脚步声都让他心惊胆战,好不容易挨到四楼,却只有一个办公室门是开着的,他看见门口上面挂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的几个字,他不认识字。想来想去,还是慢慢的蹭了进去。

  他如果认识那几个字,估计还真不敢进去——总经理办公室。又或者,他认识,但是不知道总经理是个什么东西

  狗子进去的时候,看见一个秃顶男人,正在把玩一个如脂般的玉手,那手的主人正依偎在男人的怀里,如同一块猪肉般的瘫着,二人正调情,狗子看的真真的。

  那二个人忽见一人进来,都大吃一惊,又见是一个黑乎乎农村汉子下巴差点就掉在了地上。二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是你!

  狗子以为自己眼花,他刚才的好不容易建立起立的亲切感瞬间消失,他颤颤巍巍,使劲的揉揉眼睛。这当儿,那块猪肉已经和秃顶的男人分开了。

  虽然已经过去好几年了,狗子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个秃顶的男人,几年前他就住在他镇中的房子的隔壁,还带了一个戏班子。这样才让他娶了妲己做了几年的媳妇。狗子突然想起当年他趴在妲己身上被张麻子抓住的情景,和现在有些相似之处,不同的是当年张麻子是理直气壮的捉奸人,现在狗子是胆小如鼠的偷窥者。

  那块猪肉走了过来,不用说,这就是狗子朝思暮想的妲己。

  你怎么来了?妲己问。

  俺来找你。狗子真就觉得自己刚才的眼花了,听到妲己的声音,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妲己并不打算隐瞒下去,她说,你回去吧,我不回去了。

  狗子,妲己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妲己转过身,狗子顺着那个声音看过去,几年过去了,张麻子有些长胖了,现在的他,正把二只脚抬到办公桌子上,刚才把玩妲己玉手的手指夹着一根雪茄烟雾袅袅,就像一只高傲公鸡。狗子觉得,就算以前在供销社当头的刘老赶,也没有现在的张麻子威风

  狗子,张麻子又喊了一声。

  是,老……板。狗子回应

  张麻子很满意狗子的反应,慢慢的说,你回去吧,不要来这里了。他干瘪的嘴唇裂开了,那上面有妲己的口红颜色

  狗子满脸通红,头嗡嗡直响,他的心就像张麻子手指上飘过的袅袅烟雾一般捉摸不透,做错事似地,低着头,转过身,没有再看妲己一眼,颤抖着退出了办公室。

  张麻子嘴咧的更开了,他太满意自己的威严了,就算此刻让他指挥三军,也不在话下

  狗子在台中服装厂门口等待着,他只想看看妲己一眼,他不清楚妲己刚才为什么让他回去,他一听到她的声音就迷糊了,灌了药似地,风呼呼的吹着,狗子的心里却是热乎乎的。

  狗子离家出走已经三个月了,这三个月,刘老赶心里跟坐飞机似地,从高到低,他暗地里偷偷的打听着去县城的人,狗子的情况,得到的结果一样——狗子傻了,每天在厂门口转悠,就是不肯回家。刘老赶心里焦急,左右都瞒不住了。小兰听说这个情况,哭的死去活来,狗子虽然不尽人意,好歹是她的丈夫,现在撇下她去找以前的老婆,万一带回来了,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生活呀,你简直就是在折磨人哪!

  刘老赶暗骂狗子不识日子怎么过,妲己属于别道的人,跟你是一个道的吗?我早就料到早晚会和你分开,这是明摆着,迟早的事情。现在还跑去傻乎乎的找她,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能有本事带回来吗,人家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不呆,跑回来和你住着破房子。不知几斤几两的东西……刘老赶骂着骂着,一口气没憋上来,昏倒了。这下可忙坏了小兰和刘文,刘武拖着鼻涕在后面惊恐的叫着,爷爷,爷爷……

  刘文看着后妈眼泪,爷爷的昏迷,小小的心灵受到强烈的震荡,她一直很渴望爹爹狗子能把妲己找回来,毕竟那是自己的亲娘。她一岁的时候,母亲一走无音,印象已经很模糊了。谁家的娃娃不盼着能和自己的亲娘一起团圆团圆。但是眼下不是她想自己娘的时候,目前家里的又折腾成这样,只有把爹爹找回来。家才能完整。后妈才不会哭,爷爷才不会气病倒。

  刘老赶醒来的时候就听到了刘文的决定,他老泪纵横的拉着刘文因寒冷而冻裂的小手,叹息着,为啥你不是个男娃呢?为啥你不是个男娃呢?

  刘文笑了,爷爷,你不还有刘武吗?

  刘老赶说,乖孙女,你去找你的亲娘,不要羡慕城里的世界,记住爷爷一句话,这里才是你的家呀。

  刘文说,爷爷,我知道的。

  刘老赶叮嘱村里去城里的人,一定要好好的照顾着刘文,临走前,刘文叮嘱刘武,要好好的照顾妈妈和爷爷,刘武吸着鼻涕答应着。

  八岁的刘文,朝着自己没有过的花花世界,去找那不争气的老爹去了。

  时间过的真快,转眼间三个月已过,这三个月狗子在台中门口,一开始还能进去晃晃,最后门卫受到了特别的交代,禁止他进入了。自己从家里带的干瘪馍馍早在一个月前就啃光了。当寒潮来袭,落叶尽扫的时候,狗子就像树上最后一片叶子,虽然焦黄枯萎,却是不肯落下。

  饿了便在附近的垃圾筒中找点吃的,或者去要饭,冷了,捡了人家扔掉的破烂裹在身上,这些日子,他并没有白等,至少他摸清楚了张麻子和妲己住在哪里,当然,也不难找,仅仅在台中厂的背后一个院落里。

  厂门不给进,狗子便在院子门口等,常常在这里转悠,第一个月张麻子没把他当回事,第二月开始烦躁起来,而后,狗子突然消失了,等再出现在张麻子家门口的时候,张麻子已经不认识他了。碎步裹体,灰头土脸典型的一个精神病或者流浪汉,张麻子看不见狗子,警惕心就少了许多。

  就在刘文进城的当天,雪花如约而至,纷纷扬扬。院子里,张麻子带着一个二岁的娃娃在耍雪,妲己站在门口怔怔的看着前方,狗子站在那里,心中一阵迷惘,这个娃娃长的多像妲己,那鼻子那眼睛,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银色装扮了世界,也落满了往日的喧嚣,狗子急冲冲的走上前去,他走的太快太急,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那娃娃身边。

  多好的娃娃呀,她伸出自己颤巍巍的小手,企图扶起这个一身肮脏的人。张麻子在后面焦急的大叫,小风,别动他,多脏呀!

  狗子爬起来,又蹲下来,准备摸一摸小风的脸颊,一双大手急促的把小风抱开,口中骂道,什么东西,还不滚出去,要饭没有。

  妲己已经认出了狗子是谁,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就像一个鸡蛋卡喉,已经说不出话了。

  孩子……狗子轻轻的呼喊着,张麻子眼睛也睁开了,如同看见鬼一般。

  你是……刘总?

  狗子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嘴巴撅起的孩子。胖嘟嘟的小手向他伸出,仿佛要揪住他凌乱头发和脏兮兮胡须,狗子下意识的向前走了二步。张麻子向后退着,回过神来。张口边骂,什么东西,怎么还在这里,还不滚回家去,我告你骚扰。

  狗子忍不住了,冲上前去,却被张麻子一脚揣倒了。

  这一幕,正好被刘文看了个正着

  刘文被同乡带着,来到台中,却不见半个人影,同乡人带着她到处找,好在狗子在这里人们基本都熟悉了,便对他们说有一个疯子常常会在哪里转悠,他们便一路找到这里了。

  同乡人看着狗子,叹息着,对刘文说,你好好劝劝你爹,我是帮不了了,下午我来这里找你,一定把你们带回去。刘文懂事点点头。同乡人就走了。

  狗子爬在地上,像狗一样呼呼直喘气,刘文跑上来,捉住狗子的臂膀,想把他扶起来,看见狗子的样子,刘文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狗子站起来,指着妲己,笑呵呵对刘文说,娘,娘……

  世界一片寂静,雪花的落地声如重锤般敲击着每个人的心脏,妲己扑上来,端起刘文冻的发红的小脸,急切的喊着,刘文?

  刘文惊恐的退后着,眼前的女人梨花带雨,衣锦秀丽浓妆艳抹让她极为陌生,只是小声的应付着,是,你是……

  妲己一把把刘文搂在怀里,放声大哭,撕心裂肺泪如泉涌,哆嗦着说,我的孩子,我是你娘呀!

  狗子咧着嘴笑了,张麻子则愈来愈觉得愤怒,他像一只受到挑衅的野兽放下二岁的小风,气冲冲的冲到妲己那边,伸手拉住她,企图让她远离这些肮脏、低俗愚昧的人。狗子笑容突然消失了,他狂叫着,去扯开张麻子的手臂,但是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黑黑壮壮的狗子了,张麻子仅仅一脚,骨瘦如柴的狗子就跌倒再地。

  刘文茫然着,久未出头的雏鸟竟然见到了阳光,直射着她幼小的心,她心中呼喊着,这是娘这是娘,她多想像别的孩子一样,扑到娘的怀抱享受着那份温馨快乐,多想像刘武那样,用稚嫩的小手抚摸着小兰的脸颊,感受实在在的温情,但是她不能,每当那个时候,她总是默默的走开,生活呵,已经让一个八岁的女孩现实而羽丰,空洞理想已经不是一点阳光就能填满了。娘的呼喊就在耳边,娘的面容就在眼前,但是她后退了,措手不及来袭的理想,让她害怕,她挣脱出曾经在梦里渴望的双手,瞅见狗子被张麻子踹在地上。

  她的心一下子绷紧了,扑上前去,叫喊,别打我爹。

  显然,张麻子被这对父女搅得心烦意乱,他意犹未尽,又狠狠的在刘文的背上踹上一脚,怒吼,哪里来的小畜生,快滚开!

  哇~一声凄厉的哭声把宁静的空气刺的支离破碎,二岁的小风从未见到张麻子如此凶狠的样子,被吓坏了。

  刘文,妲己冲向刘文的势头被哭声止住了,她回转过来,抱住自己二岁的女儿。张麻子想再往刘文身上补上一脚,却被妲己一把拉住了,她疯狂的向他吼道,你疯了吗,她是你亲生女儿呀。

  风雪更猛了。

  所有人的心似乎都被冻住了。

  张麻子颤巍巍的指着刘文,你不是说她死了吗?

  妲己没有回应,抱住小风的手臂愈发紧了,口中不住的念叨,报应啊,报应啊……

  狗子原本在地上哼哼着,突然就没声了,一会,竟然慢慢的撑了起来。张麻子心如乱麻,呆呆的看着被自己一脚踹倒的刘文。显然,没有发现狗子的眼神中折射出一种野兽般的凶光,更没有发现,狗子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上的一块石头。

  刘文从地上站起来,心里的疼已经大过身上的痛,她眼神不离狗子,发现了狗子眼中的绝望和手中坚硬的石块。她惊恐的扑上去,抱住狗子的腿,爹,爹,我们回家吧,我不要娘了,我不要娘了……

  然而——

  这一切都已经迟了,狗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石块砸向张麻子的脑门。

  张麻子没想到狗子会反击,他一直觉得一条软弱无能的狗是没有资格咬人的,但是,热乎乎的鲜血和白花花的脑浆蒙住双眼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后悔了,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自己亲生女儿长什么样子,就像一截朽木,噗的一声倒下了。

  妲己呆住了,她震惊于张麻子的样子,更震惊于狗子疯狂的举动。狗子没有停下,他跨过张麻子的身体,像一直咆哮不已的猛兽,一把抓过妲己的头发,然后用拳头不停的击打着,你个贱人,你说,刘文是我女儿,刘文是我女儿……

  刘文怔住了,小风吓傻了,这二个小东西就像看见世上最恐怖的鬼,完完全全的蒙了。除了心里在不停的抖动,已经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动作了,因为,这已经超出了她们该有反应的年龄范围。甚至连哭声都没有了。

  妲己无声的承受着狗子的粗暴,她无法想象狗子的力气突然变的那么大,至于狗子的呼喊和咒骂,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心中的空洞中,往日的记忆如少女般的轻泣着,在遥远地方,有她朝思暮想的孩子,她试图向他们伸出手去,景象融在雪白的粘稠里,撕扯不断,然后,她长吐一口气,轻轻的笑了。

  狗子看见妲己嘴边的鲜血,他心中的怒火如地狱般妁热,焚烧着他的意志,他无法停下,只有继续,继续……

  狗子用尽了全身的最后一点力气,最后,被自己热浪般的愤怒融了,像一滩水,瘫在地上。迷糊中看见二个瘦小、惊恐的孩子,接着,一群人跑了过来,慢慢的,他失去了意识

  同乡人按照约定来到这里的时候,触目的景象让他双腿发软,几乎是连滚带爬,去派出所报了案。

  警察到来的时候,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种发生在县城的光天化日的赤裸裸的杀人案,是极少见的,其中一个年纪轻轻的警察,支持不住,当场呕起来。

  于是,所有人都被带到了派出所,张麻子的尸体已经被警察安排送往某医院的太平间,妲己,没有任何语言,只是不停的笑,笑的开心,笑着笑着就跳起来,舞姿优美,竟然还有戏中的身段,警察目瞪口呆,妲己一边笑,一边唱起来:千里迢迢盼儿归,夫君未知她是谁,吒,哪里的人来,哈哈哈哈……所有人都摇头。同乡人努力的理清了思绪,告知了警察,但是不是直接目击者,小风尚小,警察只好把突破口放在刘文身上。

  刘文眼看着狗子砸死了张麻子,眼看着狗子粗暴的对待自己的娘,眼看着他气力用尽瘫着雪地上。她就像风雪中的一株小草,索索发抖,只到刚才,眼前被一身正装的警察带到屋里时,她才稍稍喘过来气。

  但是面对这些陌生人,她说不出一个字。

  警察们无可奈何,还是从现场的检验来看,狗子无疑就是那个肇事者。同乡人总算恢复了正常,在警察的询问下,把自己知道一些细节又重复了一遍,警察确信没有遗漏,便让他回去。

  八岁的刘文和二岁的小风却不能走。同乡人拉着刘文的手说,你不要难过,我回去告诉你爷爷和你娘,他们会来处理的。你暂时在警察叔叔这边等着,他们会照顾你的。懂吗?

  刘文低着头,脸色白的吓人,慢慢的点点头。

  同乡人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刘文想是想起了什么,冲到门外抓住同乡的衣服,同乡怔了一下,蹲下轻问,刘文小声说,可以不告诉爷爷吗?

  同乡人疑道,不告诉爷爷,谁来处理呢?

  刘文眼睛涌满了泪水,说,爷爷身体不好,我怕……

  同乡人的眼泪也出来了,摸着她的头说,好孩子,我知道该怎么做,你放心,等事情一完我就来接你。说完,再也不回头,转身大踏步的走了。

  一个女警走过来,拉着刘文和小风,带到一个房间。将二盒饭放在了她们面前。

  小风咿咿呀呀的喊妈妈,刘文端起一个饭盒,像一个大人般,给小风喂饭。乖,吃完了我带你去找妈妈。

  警察流泪了,对她们说,孩子们,吃完饭,阿姨带你们回家好不好?刘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女警抹了把眼泪。扭头走出房间,外面几个警察叹息着,可怜的孩子,那么小,被吓傻了。

  毕竟是孩子,刘文喂完饭,自己胡乱拔了几口。小风又在喊妈妈了。屋外的雪花纷纷落下,强烈的陌生让她更加想家,她想起了狗子被警察带走了。又想起爷爷气愤的和小兰哭丧着脸的样子,心中一阵焦急。

  她想起爷爷的那句话,记住,这里才是你的家。警察的呢喃慰语,此刻竟然不抵爷爷的一句谩骂。思家的渴望从来没有如此的强烈。

  她牵起小风的小手,对她说,姐姐带你去找妈妈好吗?小风笑了,稚嫩的小手紧紧抓住刘文。

  派出所的人彷佛都人间蒸发了,如若不然,岂会让二个小孩偷偷的溜出来,如若不然,也不会有如此的悲剧了。

  就这样,二个孩子在雪地里缓慢的行走着,路人纷纷侧目,谁家的大人那么狠心,让二个这么小的孩子在雪地中蹒跚而行。

  刘文按照来前的记忆,摸索着回家的路。

  就像一个蝼蚁,要去翻越一座遥不可及的大山。但是她心中坚定一个声音,这里才是你的家。

  风雪无情,天寒地冻,二个身影抖抖索索的在雪地中慢慢的行走着。一个包裹的像粽子一样的老太太吃惊的看着她们,这是谁家娃娃哟,真是作孽,家里大人呢?

  刘文依稀记得来时的路,在惊吓后的记忆恢复的是如此缓慢,她努力的理了理,还有模模糊糊的。小风咿咿呀呀的叫妈妈,刘文从脖子上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轻轻的围住小风的冻的发白的小脸。

  风似乎更大了,县城的人都躲在屋中,透过热气粘稠的玻璃,窥视着外面的世界。晶莹的雪,乱舞的风,还有二个瘦小、摇晃的身影。

  人们吃了一惊,纷纷涌到门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老天狂妄,万物臣服的时候,居然还有二个那么小的孩子在外面。

  这谁家孩子?很多人都仍不住的问一声。

  渐渐的,雪更大了,大到鹅毛已经不足以形容。挡住了人们的视线,众人唏嘘着,纷纷又蜷缩到房间里去了。但是,那二个小小的身影,却继续着。

  灰蒙蒙的天空,如一张汹涌的大口,吞吐着这肆无忌惮的狂暴,地为砧板,人为鱼肉。风雪如刀,直刺心间。刘文摸索着走着,渐渐的,已经看不见道路两旁的建筑了。多些树木与草丛,其中些许的田地,都是粉状打扮,四周万籁寂静,除了耳畔沙沙的脚步声。

  她觉得离家又近了一步,高兴的对小风说,我们快到家啦。

  刘文觉得天气似乎越来越冷,这风,不但冷,还能麻木人的思想意识,刘文看着到处白茫茫一片,她忘记来的路是哪一条了。这么严重的问题,却被刘文淡化了,她觉得爷爷就在路的那头等着她。她只有一路走下去。雪发疯了,愤怒的看着不知死活的一对姐妹,发誓要给她们一点厉害看看。

  刘文拉着小风,蹒跚着走过去。慢慢的走,脚底越来越滑,高一点的坡,她就爬,一边爬一边拽着小风,手脚并用,仅剩的体力被风扯碎了。她开始觉得有些肚饿,有些后悔——早知道在派出所,多吃点就好了。

  刘文心里有些空,脸也有些冻,一开始心里的热乎气都被风带跑了,她裹了裹衣服,风穿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呜咽,就像孩子的哭声,她抓着小风的手,感觉手中的小手越来越冷,一直冷到刘文的心里。她吃惊的回头,才发现小风呜呜的在哭,因为风声太大,一直没发现。

  刘文把沾满雪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蹲下身子,看见一脸泪水加雪水的小风,心中骤然收紧,小风已经爬不动了,二岁的她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面对老天的无理,她只能亮开自己嗓门,放声大哭。

  可是如若不是刘文心细,她的哭声还是被风压住了。

  刘文转过半身,对小风说,来爬到姐姐背上。说完,她向后靠了靠,用自己的屁股拱起小风,双手向后一抱,然后站起身来,小风已经稳稳的趴在她的背上了。

  你叫什么名字呢?刘文边走边说,又像自言自语。爷爷知道你是个女娃,肯定又不高兴了,不过爷爷就像村里大叔说的那样,刀子嘴豆腐心,平时可疼我了。对了,家里还有个弟弟,不对,你应该喊他哥哥,很捣蛋,平时就知道粘着我,还有个娘,很疼我的……爹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被那些大盖帽的带走了,爷爷曾说过,那些都不是好人,要不然,刘武,呃,就是你哥哥调皮的时候,爷爷就是说,大盖帽的来了。其实,我觉得爷爷这话是吓唬他的,大盖帽的也有好人,刚才那个阿姨就是好人。对不对?

  路越走越宽,刘文却是完全迷茫了,她背着小风,已经让她开始感到有些虚脱了,肚饿的感觉强烈起来,这个时候,她多想能有一碗热汤。但是,天地间,似乎陪伴她们的只有无穷的大雪和疾走的风了。

  刘文感到越来越饿,以往轻轻抬起的头此刻变的沉重无比,她每动一下,几乎都是倾尽全力,她咬牙坚持着,细细的看着眼前的路,一条没有尽头,没有边际的路,她背着小风,一步一步的挪着,吃力的像似背了座大山,她虽然很想热乎乎的汤汁和暖洋洋的被窝,此时她却极力的不去想它们,她想起爷爷常说的一句话,如果你想得到某些东西,就做好眼前的事,不要去想它们。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她认为,每走一步就离家近了一步。

  不远处有一块石头,在雪的包裹下失去了往日的突角与坚挺,看上去像一个白白胖胖的馒头。刘文背着小风走过去,她毕竟是个孩子,她已经气喘吁吁了,她大口的喘着气,吸着风中的雪花,冰凉的空气让她不由的打了个冷战,差点摔倒,她站定了,努力的调整下姿势,以至于背上的小风不会掉下来。她看见了那块石头,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放下小风,然后伸出袖子,拂去石头上面的雪,一屁股坐下来。她伸出双手,把小风搂在怀里,小风已经不哭了,脸色白的难看,刘文伸出手,在小风的额头上尝试了下,有着异常的滚烫。她急忙学着爷爷,用额头有试了下。还是烫的厉害,刘文开始着急了,四下看了看,小风又在咿咿呀呀了,她把耳朵贴近点,仔细的听着,小风断断续续的说,冻,冻……刘文急的眼泪下来了,她想了想,一咬牙,把自己的外面的棉袄脱下来,又把小风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然后用自己的棉袄包住小风,这样,在棉袄与她的身体之间,有了一块小小温暖的避风港。

  雪,你看这雪,飞天盾地,掩人闭林,它时而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在身边穿梭嬉戏耍闹,时而像一个温厚的老者,轻拂刘文的脸颊,无人可比拟,它的温婉与魄力,让大地沉伦,让万物拜服,阴霾天空,如一只浑浊不堪的老眼,讥笑着世间的渺小与无力。

  刘文就这样抱着小风,坐在石头上,石头已经被风雪征服,有着刺骨的冰凉,隔着棉裤,刘文也能感觉到它的硬冷。她只好蜷紧了双腿,尽量让自己渺小起来,希望这样,让这些冷酷无情的风雪不在那么在意她。小风一直小声的说这话,刘文听不太真切,又不便把身体弯下去听,这样会放走胸口唯一一点温暖,她才八岁,不知道小风已经被高烧烧的在说胡话。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努力的保持那一点点可怜的温度,用自己的身体,为小风挡住老天的摧残。

  但是,寒冷并没有因为她的渺小而罢手,雪因风而舞,落在刘文的身上,一开始,刘文伸出手去,掸落身上的积雪,后来,她干脆不动了,任凭雪花封住她的衣裳,渐渐的竟然分不清是石头还是人,都成一片白色的世界了。

  怀里的小风好久都没有声音了。像一只熟睡的小猪,想起小猪,刘武就清晰的浮现出来,他常常在外面玩一身泥巴,爷爷就骂他是一个不听话的小猪,突然,一个肮脏的影子跳了出来,他浑身都是臭味,就像刚从垃圾堆里走出来的一样,他嘴里嘟哝着,一遍又一遍的,听不真切是什么,然后,他忽然变的疯狂起来,抓住自己的头狠命的拍打着,边打边骂,她不是你娘,她不是你娘,她是妖精……一个女人捧住自己的脸,满脸泪水的嘶叫着,她的喉咙发出嘶嘶的声音,像蛇一样,哑着声音不停的晃动着,我是你娘呀,孩子,我是你娘呀孩子。嘿嘿,那女人放开了,然后跳起舞来,雪花四溅,落地无声,爷爷在远处拄着拐杖,点地指着说,别忘记了,这里才是你的家,别忘记了……

  刘文伸出手去,企图抓住那些景物,如梦如幻,然后,她终于哭了,泪水模糊了世界,蔓延了眼眶,盖住了雪的舞姿,遮掩了风的犀利,她俯下那沉重的头,把它轻轻的放在包裹着小风的棉袄上,然后喃喃的说,爹,娘,我们回家吧……

  雪终于停了,风依然继续,刘文逐渐睡去了,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感觉,宛如自己就是一块石头,恍惚中只有一点意识,保留在已经僵硬躯体中,思想就想粘稠的浆液,所有的东西都变得缓慢呆滞。她极力的想活动下手脚,但是却不知道该动哪一块地方。

  就在思想几乎消失的时候,她感到了温暖的回归,阳光波澜,温和清晰的抚摸在她的身上,身上的血液解冻了,如风般急旋,渐渐的,体内的温度感越来越强烈,几欲沸腾,她觉得自己快要被燃掉了,虽然手脚不知何在,但是,她此刻充满了快乐,像一只活泼的小鸟,飞在林中的枝头,享受着阳光的沐浴,万物无声的呼叫,一起喧唱,在这里,春天到了。

  翌日,风停了,寒冷依然笼罩着大地,开始有人三三两两的出门了,如同劫后庆幸,人们讨论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县城的车流缓慢的爬着,不如行人走的快,人们嬉笑着,被雪的景色所迷,人们在大街小巷清扫着,中间穿插着调皮的孩子,已经撒丫欢奔,还有堆砌的雪人,一排排的士兵般的战立,此刻的雪,在人们的眼中,是多么的可爱与喜气。

  在县城边的一条马路上,偶尔几个手扶拖拉机突突的开过,在马路边突起的雪堆中,有人疑惑着,还有那么大的一块石头。当他看清是什么的时候,妈呀一声,从拖拉机上一头栽下来。

  拖拉机在积雪上飞奔,驾驶员已经顾不上什么路滑了,机上的女人脱下大衣,裹住那二个在风雪中挣扎一夜的小小的躯体,眼泪如雨,竟然呜呜的哭起来了。

  开拖拉机的男人,眼睛也潮湿了,他用最快的速度,感到了县医院。

  门卫惊呆了,病人惊呆了,医生也惊呆了,二个孩子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往急救室了。抱着孩子的女人向大家讲述了他们进城的时候发现二个孩子的情况。

  人们都吃了一惊。

  过了一会,那个派出所的女警冲了进来,得知二个孩子正在抢救中,一下子就摊在了地上,哭了。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的打听着,有人说昨天看见这二个孩子了,在雪地里慢慢的走。没想到……

  一个浑身裹的像粽子的老太太点着小脚进来了,她口中不停的喊着,作孽,作孽呀,这么小的孩子,我当初怎么就不知道拉住她们呢,呜……

  女警流着泪说,昨天她们吃了饭,我不该自己去食堂,应该带着她们一起去,没想到她们自己走了,我们在派出所找了半天,却不知道二个孩子会自己走回家……

  人们唏嘘不已,县医院渐渐的人多起来,来人都在探听昨天那二个孩子,很多人都表示说见过她们,一高一矮,高的大约七八岁,矮的最多三四岁,那么小,昨天那个雪好大,怎么能受得了呢。

  半饷,医生出来了,人们纷纷的围上去,孩子怎么样了?

  医生摇摇头,说,一死一活,大的死了,小的还活着,但是高烧不止,估计脑子肯定受到了影响。

  众人沉默了,眼睛潮湿,这时,一个男人扑上去,抓住医生的领子骂道,你们这些混蛋,连一个孩子都救不了,还tm的当什么医生……

  医生叹了口气,缓缓的说,如果这位送孩子来的女的说的不错的话,大一点的孩子把自己的体温都给了这个小的,大的是被硬生生的冻死的,目前的技术还解救不了。真的很抱歉。医生说完,抓下帽子,擦拭了下溢出的眼泪。

  不知道谁开的头,哇的一声,那个粽子一样的老太太就像一个孩子,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众人挂着眼泪,纷纷去拉,却拉不起来,老太太边哭边说,这是哪家遭天谴的父母,良心让狗吃了……老天爷呀,她们还那么小……

  几个女人捂住嘴,终究仍不住,索性放声大哭。男人们眼睛红了。

  医院里传出的哭声惊天动地,更多的人涌向这里,所有听说的人都哭了,司机在哭,警察在哭,医生在哭,门卫在哭。医院成了哭的海洋。

  刚才揪住医生领子的男人此刻突然跳起来,左右开弓朝着自己的脸啪啪的打着,很快,脸颊就肿了起来,嘴角流血,他无不痛悔的说,我当时看见了她们,如果拉住她们就不会这样了。

  等颤巍巍的刘老赶和小兰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人们在唏嘘之后各自散去,只有几个女人守候着尚在恢复的小风,同乡带着刘老赶一家人,匆匆的赶到派出所,又赶到医院,见到的只是刘文僵硬的尸体。

  于是,惊天动地,天地变色的哭嚎又重复了一偏,刘老赶压抑不住心中的绝望,他知道狗子是保不住了,留下的闺女居然走到了儿子的前头,唯一值得安慰的,还有刘武这根香火。

  刘老赶搂着刘武,连同小兰等人一同赶了出去,然后坐在病房的地上,哭的像个孩子,他伸出长满了老茧的手,轻轻掀开盖住刘文的白布,一张可爱但显苍白的脸露了出来,刘武在爷爷怀中,四岁的他已经知道,姐姐永远也不能陪着他玩了。同爷爷一起,拉着姐姐的手,眼泪啪啪的掉下来。刘老赶哭着哭着,缓慢的自语起来,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四岁的刘武。

  日子还得要过下去,再艰难也要生活,刘老赶在老乡的帮助下把刘文与小风接了回去,在抱起小风的时候,刘老赶心乱如麻,最后还是长叹一声,报起了那个弱小的身躯,肩负起一旦希望。

  小兰,这个口快心直,内心善良的农村妇女,就像对待刘武一样照顾着小风,小风发了一次高烧,医生已经断定脑子要受到影响,可是,在这个坚强、和谐的家庭,小风同别的孩子一样,健康的成长起来。

  时间过的真快,转眼二十几年过去了,刘武与小风已经长大成人,刘武随了爷爷的愿,在全国武术比赛中拿到了一等奖。小风大学毕业,去了民主汽车企业。

  二人过年回家,孝敬一直没有改嫁的娘——小兰!然后去爷爷的坟头上恭恭敬敬的磕上三个头。最后二人在姐姐刘文的坟前久久站立,心中默默无语。小风知道,姐姐给了她一个生命,刘武知道,姐姐给了他一个人生。二人就在姐姐的面前牵起双手。泪洒当前。小风知道了,当时爷爷在刘文的窗前自语着什么,原来他早就知道刘文不是自己的亲生孙女,只是一直没有说出来。

  刘文的坟头又添新草,新春的嫩芽焕发活力,就像久久存在的日子,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只是那些留在记忆的伤痛,已经注入了生者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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